塔塔儿(Tatar)

塔塔儿(Tatar)

塔塔儿之名,首见突厥文阙特勤碑(七三二年)。在汉文史料中,则唐会昌二年(八四二年)李德裕撰《赐回鹘嗢没斯特勒书》始见著录,作“达怛”。[5]

《秘史》所著录的塔塔儿分族有六七种,不过我们还不能据之与《史集》所载的一一证合。《史集》著录的塔塔儿分族有六种;

(一)脱脱里 贝本塔塔儿第一分族之名作Tūtūqliūt;多桑书译作Toutoucalioutes。这个分族名称的写法,诸书虽不尽同,然亦无大差异。Tutuq即“都督”之音译,突厥碑文中常见此官号,盖自汉语移入者。Tutuqliut系Tutuqliq之复数,意即“都督之民”。柯译作土黑里均忒(《新元史·氏族表》),失去一tu音,不尽合。屠敬山谓塔塔儿相传有八种,其一“都答兀惕,多桑作秃秃合赤兀惕”(按:“赤”应作“里”),是以此分族与《秘史》(一五三节)之都塔兀惕塔塔儿(Duta'ut tatar)比对。这很有可能,然对音尚不完全吻合,疑《秘史》都塔兀惕当读为Tuta'ut,为Tutu'ut之讹,如此始与《史集》符合。

元宪宗时燕京大断事官布智儿为“蒙古脱脱里台氏”(《元史》卷一二三本传),又太宗时探马赤军五部将阔阔不花为“按摊脱脱里氏”(《元史》卷一二三本传)。《蒙兀儿史记·氏族表》:“布智儿,塔塔儿氏”,“阔阔不花,阿勒坛塔塔儿氏”,是屠氏以“脱脱里”为塔塔儿之异译。但这种异译的情况决无可能。《元史》之“脱脱里”,倒可与《史集》所载塔塔儿分族之Tutuqliut(单数Tutuqliq)比对,盖o与u在蒙文、波斯文中都是用同一字母表示。然而布智儿,阔阔不花是否塔塔儿部人,尚无明证。[6]

(二)按赤(阿勒赤) 贝本作Anji,当读为Anchi,他本多作Alchi。此即《秘史》(一五三节)之阿勒赤塔塔儿(Alchi tatar),《亲征录》作按赤塔塔儿。蒙文l在汉文中常变为n音,元代“按”字可译an和al,这不是出规的,然而在波斯文竟亦有此现象,殊令人惊异。《新元史·氏族表》将此分族名误译为阿儿哥,屠敬山乃谓“柯译脱此”,然而他又将柯氏误译之阿儿哥比定为《秘史》之阿鲁孩塔塔儿(一五三节),说此两名“音近”,是将错就错,强为之解了。

(三)察罕 贝本Jaghan,诸本均同。应读为Chaghan,即《秘史》(一五三节)之察阿安塔塔儿(Cha'a'an tatar)。柯译作“察斤”,误。《蒙古源流》(Schmidt,页二〇四原文;《笺证》卷六页一六下)载“巴延达喇(Bayandara)壬寅年(Sim bars yil,一五四二)生,占据察哈尔之察罕塔塔尔而居”,《明史》卷二三三《李成梁传》:“万历十八年(一五九〇),卜言台周黄台吉、大小委政结两部叉汗塔塔儿,深入辽沈海盖”,可见此部族名在十六世纪尚存。

(四)Kūyin? 贝本作Kūīn,多桑书作Couyin,哀德蛮书作Guisin。柯译“古亦辛”,显系出自哀德蛮书。《蒙兀儿史记·氏族表》作“贵由”,注云:“见多桑书,郝华(Howorth)重译作古亦辛,辛犹思,助音,可省。”按“贵由”(Güy-ük)与Kuyin之音不相类,将“辛”(sin)强解为复数语尾之s亦不确,屠氏之说不可从。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决定这个分族名的写、读。[7]

(五)Tarāt 贝本此分族名作Narāit,哈默(Hammer)本作Terāb,多桑书作Terate,哀德蛮书作Nezait《新元史·氏族表》塔塔儿条译为“讷札特”,显系出自哀德蛮书。《蒙兀儿史记·氏族表》塔塔儿分族“贵由”条下注云:“多桑书又有朵剌台,郝华(Howorth)书无之;而郝华书有一种曰讷赛亦惕,柯译作讷札特,多桑书亦无之,岂即朵剌台之本称乎?”按《史集》诸写本,此分族之名多作Narāit或Tarāt,哀德蛮书之Nezait,z显然系r之讹(波斯文z与r仅一音点之差)。Howorth照抄哀德蛮,柯劭忞因之,由于西人一音之误差,遂致我们的前辈纷纭莫辨,殊堪叹惜。

日人箭内亘《鞑靼考》据塔塔儿部之居地与辽代敌烈同,遂以多桑书著录之Terate,即《辽史》之敌烈(又作迪烈得、迭烈德等),《金史·宗浩传》之迪列土。他并认为贝本之Narāit,第一字母n应作t(波斯文n与t亦只一音点之差),此分族名当从贝氏所举他本作Tarāit(Tereit)。此说甚有价值,然而箭内氏又将此族与《秘史》(第五三节)之备鲁兀惕勘同,以为蒙文b与t形近,转抄和汉译而误t为b,这就不能成立了。[8]

(六)Barqūī? 此分族在多桑书中有两种译法:Bercoui和Tercoui,哀德蛮书则作Yerkui。柯译也儿忽依(《新元史·氏族表》),系出哀德蛮书。《蒙兀儿史记氏族表》主因条阿亦里兀惕下注云:“郝华书作也鲁忽依,柯侍讲《新元史》作喀依伦,皆重译之音差。”他在塔塔儿条阿亦里兀惕下又注云:“(柯译于)此处译音如也鲁忽依,与郝华书正相同,尤近《秘史》。”是屠氏既以Howorth照抄哀德蛮书之塔塔儿分族Yerkui为《秘史》之阿亦里兀惕塔塔儿,复以柯氏误译之“苏畏亦特”(系据哀德蛮书Suweit,实应作Sunit=雪你惕)分族“喀伊伦”(系据多桑书Caironnes,实应作Qabturqas=合卜秃儿合思)为此分族之异译。屠氏在同条备鲁兀惕下注云:“多桑书作备鲁古亦,音最近,郝华书无此族”,则又将多桑书之Bercoui比定为《秘史》之备鲁兀惕。柯氏所译“喀伊伦”族名之误,予已于合卜秃儿合思条下辨明,兹不再赘。[9]此处Howorth书(本于哀德蛮书)之Yerkui和多桑书之Bercoui,实为《史集》所载同一塔塔儿分族名之不同译法,由于西人之误译,屠氏乃歧而为二,分别比定为《秘史》之阿亦里兀惕和备鲁兀惕,显然不当。

我们以为哀德蛮之Yerkui,据《史集》各种写本及多桑书校对,首字Y应为B之误(波斯文B多一音点即为Y),多桑书另一译法Tercoui之T,亦应为B之讹;其尾音之i,与t形近,或者是t之误。据中文史料定其音读,由此分族之名当作Beruqut,即《秘史》之备鲁兀惕。[10]

〔陈得芝附记:一九三九年下半年,鸿庵师羁留云南昆明期间,从中央研究院图书馆觅得拉施特《史集·部族志》之贝勒津波斯原文校订本,托人抄录全文,研读数过,随作札记数十则,拟著《拉施特史集部族志研究》,分上、下篇,上篇为《部族名称的研究》,下篇为《诸部人物的研究》。此后费数年之功,时作时辍,写就此文,积稿盈箱,随身携带,不幸于一九四九年二月自台湾归回大陆时,在上海外滩码头,连皮箱为小偷盗去。解放后,曾打算重起炉灶,迄未能实现。鸿庵师谢世后,从遗稿中找到他在昆明所写的《读史集部族志札记》手搞一本,内有《研究》之“绪言”及若干部族名称考证的草稿,其中个别条目已写成单篇文章发表,如《雪你惕与合卜秃儿合思》,大部分则从未刊布。《札记》虽作于四十多年前,但有些研究心得尚为后出的论著所不及,故仍可供研究蒙元史者参考。今从原稿中选录一部分,整理发表。文末“补注”皆整理者所加。伯希和、韩百诗所著《圣武亲征录译注》(一九五一年莱顿出版)对蒙古部族有许多精辟研究,间或有为鸿庵师所未及或意见不同者,亦简要摘出纳入补注。〕

(原载中华书局《元史论丛》第三辑,一九八五年)

[1](补注):洪氏于《太祖本纪译证》中曾多次引述拉施特氏族考,足见此篇已有译稿,唯是否作考不详。

[2]瓦西里耶夫(А.Васильев),《十——十三世纪中亚东部的历史和古迹》附录:有关契丹、女真和蒙古的汉文史料译文。圣彼得堡,一八五七年出版。

[3]《蒙兀儿史记》卷一五三《氏族表》。

[4](补注:伊斯坦布尔本作kūmāūt。)

[5](补注》:穆斯林史料中,Gardizi(成书于一〇五〇年前后)列Tatar为kimak七部之一。见Minorsky(译注),Hdūd al-Ālam,第三〇四页)。

[6](补注):伯希和、韩百诗《圣武亲征录译注》(Pelliot te Hambis,Histoire des Campagnes de Gengis khan,pp.7,274-275),谓此书载蔑儿乞部有一脱脱里氏,《史集》作Tōdāqlin(>tutuqliq),与塔塔儿之第一分族同名。布智儿、阔阔不花当是此蔑儿乞之脱脱里氏,而非塔塔儿人。

[7](补注):伯希和、韩百诗《圣武亲征录译注》(第八页)云:“贝勒津译本《部族志》著录一河名Kūyīn无疑应读为küyiten。此处之Kuyin-tatar,同样亦可为Kuyiten-tatar。《秘史》第五八节载有塔塔儿人阔湍巴剌合(Koton baraqa),《黄金史》写本正是作Kuyiten barqa baatur。

[8](补注》:伯希和等《圣武亲征录译注》(第三页)谓,备鲁兀惕当复原为Buǐru'ut,为Buiruq之复数,此言:“梅录(突厥官号)之民。”

[9]参见韩儒林:蒙古氏族札记二则,载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集刊》一九四〇年第一卷第二期。

[10](补注);伯希和试图将《史集》Barqūi读为Narūqai,并以之恢复《秘史》(一五三节》阿鲁孩(Aruqai或Aluqai)原貌,盖此字蒙文n缺一音点,其首音即为a,这种情况在古蒙文手稿和碑刻中常见,如Nisapur在《秘史》(二五九节)中即作Isapur(芝按:首字n脱落音点,即变为零声母)。见《圣武亲征录译注》第八——九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