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陆非纯臣论
古人之辩,有出于一时,而不足以为可信之说者。其失在于务应对之相上,而常恐出于人之下。是以虽有至偏之论、心知其不然而卒发之者,故其是非,常至于失其当也。
愚读《晋载记》,至苻生遣阎负、梁殊使于张元靓,初不见使者,而张瓘见之。负、殊请与元靓通好,由此辨论纵横,以及羊、陆之事。虽瓘答负、殊,以为羊、陆亦非纯臣之义,则愚以张瓘为失之矣。请试论之。
夫晋羊祜荆州与吴陆抗,实对境相持。彼庸下之将,惟以欺诈谲诡、徼倖于一日之胜,足以为己功而已矣。祜乃独不然。持至诚大信之心以拊伛吴人,不啻父兄之视子弟。抗以其故,亦交欢于祜。遂至二境休兵,不相侵寇。祜至于馈抗之药,抗至于遗祜之酒。抗曰:“羊祜不我欺也。”服之不疑。祜曰:“陆抗不我谲也。”饮之不疑。世传以为华元、子友复见于今矣。
既而孙皓[3]言抗以不亟讨贼之意,抗至建言,以为区区之晋,犹有不欺人之臣,而吴独无之,只足以章昊之短,而无损于晋之美也。然则,抗之所以不欺者,祜启之也。始,祜之先施以恩。晋士卒有刈吴谷者,以绢偿之。其相对而猎也,禽兽有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之获者,皆命还之。有陈尚、潘景者,为吴将,忠于吴而死。祜嘉其节,厚敛而逆之,又归其二子。于是,吴人称为“羊公”,不之名也。
卒而暴酷,肆其毒于人上,人心去之矣。方是时,羊公犹存,卒建平吴之策。而王濬、王浑、杜预之徒,因余论遂以平吴,而天下一统,以息三分屠裂之祸。于是,羊公之功烂然,进追伊、吕为匹。夫《晋史》以为羊公见天地之心,其不然乎?
彼张瓘者,从不欲交于苻秦,而设辨以穷负、殊之意,故有“非纯臣”之说。彼其心固自以为不然,亦强为之辞而已矣。夫惟理之不胜,卒见屈于负、殊之辨,而遂通耗于苻秦。则当时之是非,固以甚明。惜夫为史者无一言以辨之,愚故著论云。
《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续修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