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论
先王之教,皆本于礼义。世之不得则不生,如此其急也。然而,礼义之教至后世,日以消亡而以之大乱。有贤者出,莫不欲引古而复之,而已亡之教终不能复。
佛者,夷狄之教也。一入中国,中国之人为之奔走,惟恐在后。衣食可绝,而佛费以为不可绝;法可犯,而所谓戒律者以为不可犯;父母可慢,而以为佛不可慢。流炽植大,至于今世而日以盛。有贤者,攘袂而诟之、操矛而攻之,力惫矣,而终不能去。
何礼义之去而不可复、佛之来而不可去也?是亦有说焉。夫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此礼义之所以易衰,而佛之所以易盛也。
所谓公与私者何谓?今夫礼乐之为教人,果秩秩而循之,则终身安焉,而不抵于戮辱。其利于人者为不少矣,而小人莫为。彼佛者之说则曰:“汝且终日放其情欲,杀人以逞,欺众以牟财。已而事吾佛,则罪释而无害。汝且朝而为恶,夕而事佛;壮而为恶,晚而事佛;不惟罪释而无害,且有厚禄而加汝焉。”书其效于纸,揭其状于壁。小人既不能无为恶,故为恶而得利,则分其财于佛之徒以求解。如是,尽天下之室为佛居,举天下之众为佛众,亦不足怪也。故曰: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
小人固无足异矣。又况世之君子,时有陷溺于其教、榜而唱之者耶!尝观东汉以来佛说之惑世。晋之末,凶悍骄逆、屠灭生灵以为戏,其暴过于豺狼者,莫甚于石虎、姚兴。礼义曾不足以动之,而畏佛最甚。下此,则高齐。既以战得之,弗返于礼义以靖乱,而欲事佛以自救。梁武之用兵,亦工矣。侯景之师将至于城下,而率其臣诵佛于庭,卒以此亡国。不亦悲哉!
夫既天下之信尚之也,小人之倚佛以为货者,把执祸福,吓欺愚聋。如挟券质,量其所入金钱之少多,而交手贸卖。上至于京师,下至于夷狄,至于一邑之冲、一乡之聚,必有其徒焉。如是者纷纷于天下,上之人不能盛礼乐之教以敌之。其所以为治者,一皆出于文法,固以薄矣,而文法又多为奸吏之所货。奸民之请于吏,随其重轻,或可以得意。幽则约于佛,明则要于吏。私既胜,而公道废。王者礼义之教,皆不预天下之权。呜呼!安求其不大乱也?
斯弊也,根固而源远,不可以亟拔,不可以亟塞矣。后之君臣,陷溺于此者,其不观梁之所为乎?
《宋文选》卷一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