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论下

《春秋》论下

圣人之道,惟其是而已矣。天下之事不一。圣人所以行之者,圆方横邪、高下曲折,或抑或扬、或微或章,而一趋于是。孔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夫权之为名,何哉?犹物之在权,能不失其轻重而已矣。

仁义、孝悌、忠信,道之大经也。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经也。圣人不以短妨长,不以小破大,短长皆顺,小大皆应。其归于道也,易而直。不幸而有梗,不平于其间,不可以偕得,则必捐小以从大,略短以图长。不杀则不仁则杀之者,所以为仁也;不取则不义则取之者,所以为义也。遇乡人之长者,俯伏而拜之;长者仇其父,则挺刃而追之。何哉?轻重后先之理,不得不然也。其于道之大经,盖未尝戾也。其于人伦之大经,亦未尝乱也。此其为不失轻重之节,而圣人之所谓权者矣。

后世有公羊氏者出,独喜言权变,欲教天下之臣子,一切反经而为功。其述《春秋》,多以权之说赦奸臣、贼子、伪逆之罪,使后世莫务为正,而肆其邪心,大乱圣人之道。或者辄假此以起非常之迹,据倚公羊氏之语,勇为而无所疑。事有不属于中、不入于正,则曰:“吾以为权耳。常人不吾知,而吾亦弗恤也。”小则盗国,大则攘天下。诈者得成其志,乱者得逃其诛。是儒者言权之罪矣。彼孔子语人者,不曰学然后适道,适道然后立,立然后权轻重而行之。孔子以适道为权,而公羊氏以反经为权欤?

或曰:孔子于其下,又继之以《逸诗·唐棣》之辞,以明反经之义。岂不谓之然哉?曰:非也!“可与立,未可与权”,句断。孔子别言《逸诗》之文,曰:“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彼作诗者,因兄弟之乖离,而喻之以唐棣。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盖曰兄弟之未亲,己之孝悌不至耳。意谓诗人之失辞,此所以删而不取也。而释者附之于权,以符公羊反经之说,岂不妄哉!故谓公羊氏言虽辨,而实圣人之罪人、《春秋》之巨蠹。

《宋文选》卷一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