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计策

重计策

以王官易贩夫贪贾之钱刀,其为国之慁辱,议者之所素病也,而终不得寝。役上农而助[1]郡国之漕挽,其伤败民产,天下之所共闵也,而终不可得蠲。酒榷茶禁、治私盐策、关河之征、廛闬之赋,凡百物之产皆有常税。苛取之术遍于天下,又为告讦之募、督索之刑,以威名而诛亡名[2]之人,其败化乱义,有识者莫不惜此,而终不得少损。赤子耗病而不得收恤、国体堕而朝廷不能顾是者,何故?非由经用之急乎?

今夫兵有常赐,吏有常禄。官省之所费、郊庙之所奉,河防之备与夷狄之赂,是皆不可已之用。一旦弗继,则变故或缘是而起,其势诚不得缓。故国家汲汲于此,而以财物为首务。议及教化,则谓之虚语。以金谷为要任,礼乐者谓之赘疣之官,善聚敛掊克者以为良能。仁民爱物,则谓之不任职。非朝廷之好物,势使之然也。国之号为太平,亦已久矣。宜可以追古之治,而政日益烦、俗日益薄。民生长于无事之际,而常遭罹兵寇凶灾;天子仁俭如此,而四海惶惶如值淫暴之世。亦可叹嗟也!

今凡可以得利之门,无不为之,不可以有加矣。系民之颈、钤民之臂,去攘夺者无几。而宜丰而有余也,罄入以为出,惴焉尚恐弗支,不幸而旁有他虞,则将有度外之索、非常之费,不知何术以足之欤?国务莫先于此者矣。此未之救,则虽尧舜不能以垂拱而治,虽周公不能兴礼乐,虽皋陶不能以措刑也。夫有朝暮之危者,不及为百年之忧。若饘粥之乏者,未暇治药石之事。有所急者有所缓,有所先者有所后也。国家未欲为大治,则已矣。如欲措刑而兴礼乐、大有为于天下、以格垂拱之治,则救弊之策何俟而不先为哉?

臣尝学《易》,至于《泰》卦之变,未尝不叹也。夫《泰》变则《贲》,《贲》变则《蛊》;《蛊》生于《贲》,《贲》生于《泰》。《泰》者,大通之世也;《贲》者,文明之世也;《蛊》者,当弊而出乎文明者也。今之时承祖宗之业,恩繁礼缛,文明之余,“蛊”之所生也。陛下抚养天下之人,未能为之节,而又重之。大蛊有三,而他蛊尚不预。费冗而为蛊,兵冗而为蛊,官冗而为蛊。蛊生于昔而大炽于今,不可以不变矣。《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国家之所惮为者,尝谓蛊已成而势,不可变。变而去之,则将群起而叫譊[3]陵突而怨,上不得已而又复之。是未知其道耳。夫去蛊莫若渐。人之常情,猝据则扰骇,平缓则静恬。以岁月去之,而使之不知,善变者也。急于治者,知蛊之不可不变,又欲一瞬而去百年之蛊,不已疏乎?

今之三司使,皆用天下重名之臣为之者。类不得久,非谴而罢去,则擢升二府。如舟之寄于冲波,瞥尔而游。虽有志于此者,亦何能尽其用耶?夫百口之家,以淫费多而附丽众,故赀业日殚而不足,汩汩不治,将至于寒饥;悉力以供之,挐邀货利,则有寇贪不善之名,而招祸于外;亟绝其费而斥遣僮奴、谢去宾客,则有难已之势、不平之论,而构怨于内。方今之弊,亦何以异于是?属之才者,而使徐为之治。日辑其樵牧、月勤其种树、岁谨其出入,则浮费消、蓄积长,而内外莫之知。

《宋文选》卷二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