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刑策下

议刑策下

天子仁圣如此,天下之民常患不得其所;朝廷慎刑如是,而臣谓之过于秦法。何也?古律有浮于事,可蠲而未蠲;令制有失于当,可刊减而未为刊减者也。

今之律,盖秦汉之余法,而累世增损附益而成之。可谓小大无失,而轻重无所漏矣。巧民真奸善为,天下未尝为之罪;亦皆有所科条,而不能出乎其中矣。不知向者又为无名之法,而附于其末,曰:“不可言而言、不可为而为者,皆坐之。”以彼罪之有状而可科者既律之所不容,凡无状可科者,则亦无罪而已。又施罗织之意于其间,以开苛吏舞文之端,则行路之人皆可取之置于理。一步作、一謦欬、摇手反臂,无不触罪。上官之率私怒而加害于小吏,吏之所以生意而收[8]良民者,盖莫不用此。使无罪之吏坐此而绌殿,无罪之民坐此而榜毒,此律法之过焉者也。

古之为法之意,丁宁而详悉。其大旨防民之为不义,故为之法,辅义而行之。苟得其实,则刑之杀之,而民莫不服,知其出于义也。自咸平及于祥符、及于天圣,自天圣及于庆历,制敕之目数刊矣。庆历中,删之得一千七百五十七章,颁以为定法。其立法之目,常汲汲于货利,而重募告讦之人。涉礼义而辅教化者,曾不能半。夫上射利于下,下竞利于上。上事利而用刑,故刑之而民心弗改,知其出于利也。古以义用刑,今以利用刑。此敕法之过焉者也。

古之遗法,曰律、曰令、曰式;今之通行之法,曰制敕、曰附令。故律所以佐典礼也,令、式所以佐律也,制所以佐律、令也,附令所以佐制敕也。故律有定刑,而令、式无定刑。有事不循于令、式者,一止于笞。所以为中法也。今之庆历敕,或有定刑,或无定刑。律之而无定刑者,辄鞭笞。而敕法之中,类多细防薄禁。事有微小于令、式之所约者,条责簿书之,朱墨按比。券契之迟速、赋役之常格、厩库之成事,卖买之烦、期会之末,课督征榷而敛会毛革,其纤悉烦碎,类非国体之大。此皆宜传诸令者,而遽列于敕法。吏民毫厘之差,亦获大咎。刑加于犯令,凡数等。此宜为令,而为敕之失也。臣以为律法当言、当为,主科可以蠲省。惟戮其有名之罪,则文吏不得高下其手。责利之门少,告讦之路闭,则天下国家先义而后利。制敕之所禁烦细而无定刑者,审择而附之于令,则薄罪不陷于重诛。厘此三者,刑庶几乎清,而民乐其生。仁主之泽,洋汪于天下矣!

《宋文选》卷二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