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吏策
夫人之所以异于群物者,以其有耻也。耻者,趋善之本原,而圣人之教所从而立也。圣人因人情之有耻,而示之以荣辱之路,扶善而沮恶,贵贤而贱不肖。由于义,则天下皆指以为君子,莫不耸踊企慕之以为荣;不由义,则天下皆指以为小人,又从而简贱之,羞与为亲旧、师友。是以喜为显名,恶为污名。显名之在身,未爵禄而出处尊安,志气充饱。污名之在身,虽位于众人之上,金玉盈其藏,而尝若心腹之抱疽毒、首领之婴木索。又况于祸福之实加之哉?
故圣贤在上,则荣人以赏、辱人以刑;圣贤在下,则荣人以名、辱人以义。名义为之本,刑赏为之用。刑赏为一时之荣辱,而其权在时君;名义为万世之荣辱,而其权在清议。刑赏犹有弊也,名义未尝有弊也,故圣人先之以名义而后之以刑赏。孔子曰:“政之不行也,教之不成也,爵禄不足劝也,刑赏不足耻也。”先名义之谓也。善观天下者,欲知天下治乱之势,无观于他,观名义与刑赏,斯知天下矣。善观人者,欲知人之可使为善、不可使为善,无观于他,观其有耻与无耻,斯知人矣。
三代之所以治者,廉耻存也;末世之所以乱者,廉耻丧也。朝廷之臣、天下之俗,顽悍无耻[11]。此贾谊之所以太息于汉也。臣有一言,可以不亵刑罚、不费爵赏,而起天下之治。曰:劝吏!
劝吏之要,曰示荣辱。今诸路各有监司以督藩郡,郡有守倅以总属邑,于治皆得按察所部之吏。然自非见告而入于罪与应条贯保荐者,其余贪廉、强懦、优劣、臧否,一切不以关意。虽有龚、黄、卓、鲁之俦,亦汩汩而去,亡以异于常人。此廉耻之道所以阙,吏之所以不劝也。臣愿诏内外诸臣:凡所部文武之吏,各岁差其材行,为上中下三等,而奏籍于朝。惟临部与在官未及期者,乃俟[12]来岁。一部之吏,则守倅上之;一路之吏,则监司上之。文吏,则文吏之长上之;武吏,则武吏之长上之。天子与二府,总天下之奏籍于中,可以据几案、猎纸尾,而知天下文武材行优劣之大略。其失实多者,非私其人,则鉴之妄也。非鉴之妄,则懈于事而不为之审也。其得实多者,或明而公,或详而能举其职。则以其得实、失实之多少,又可以坐视奏籍,而知奏者之如何。董仲舒曰:“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且以观大臣之能。”此其是已。
臣以谓:若此,则为上官而法当按察者,不敢因循塞默而辜朝廷之寄。必且审听风谣,孜孜于审核,以求其吏之实。为小官而在所部者,耻名隶不肖之籍,而期于在高课以荣其志,亦将激昂奋迅以兢于名节。苛者可以抑而为宽,懦者可以勉而为立,贪者可以惮而为廉,邪者可以沮而为直。未亵刑罚、未费爵赏,而扬清激浊,揭荣辱之路以示天下。天下之吏,莫不知耻而避恶趋善矣。臣故以此为劝吏之术。
《宋文选》卷二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