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论

唐虞论

《唐》《虞》载尧之治,曰谋于四岳,欠欠焉忧其天下,终身而不得宁。载舜之治,吁俞畴咨,以尽万事之变;而又巡狩天下,遂老于苍梧;礼乐兵刑,杂然举之而各有条理。观其勤,有过于尧者,是不为无为矣。而孔子尝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学者尝惑于此。

夫《虞书[1]》之所载者,治之迹;而孔子所言者,治之神也。何谓其然也?夫营为动作之由己,莫过乎人。今完安无疾之人,手可以执,足可以驰,耳目可以视听,而腹心可以虑。欲有所措无不应者,皆可以自为之矣。则以为营为动作,莫不出乎己。及诘其极,究其所以能然者,则虽智者犹不能自知也。故由己而可为者,迹也[2];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神也。

天地之化,气之所感,雨之所濡;茎叶之勾直、长短、圆斜、狭大,华实之浓淡、芬芳;臭色之不齐,味之众多;莫不各足其形。一阳之所温、一雷之所震,飞者、跃者、巢者、穴者、吟者、默者,或鳞而泳,或翼而升,或毛而群,或介而潜,莫不各足其分。此人之所可见也。此化之迹也。诘其何为而能然、而谁为之者,则明哲所不能计,智巧所不能匠。虽圣人,莫之或知也。此化之神也。

人之可以自为者,犹不能自知变化之出乎天,又果知天之能自知其所以然耶?故圣人法道以为用,体神以为治。溟滓真朴,漠然而全,陶然而遂,万事不能滑其中。安安而有余,如遗天下者。天下之人鼔舞之而不足,用之而不知。自化也、自安也、自悦也、自威也,则终日言而如未尝言,终日为而如未尝为。此尧舜之所以为大也。

彼昧道者不然。一君之心,两耳目之聪明耳。而临四海之广、穰穰之繁,欲御之以智、縻之以力,矜其徤察、作其巧辩,雕锼百为、咻噢万状,焦焦然日置天下于其胸中,而又为情伪、喜怒之所纷乱,智索力殚矣。而天下嚣然,方不可胜理,则醇且醨、愿且诈。杰者为之,仅得小治而已矣,安能如向尧舜之治耶?

孟子曰:“王者之民,皞皞如也;霸者之民,欢虞如也。”知此,然后知尧舜矣。故大圣人之为治,虽有为于外,必无系于心,藏其神、致其用,使天下之人莫能窥己之涯、哗趋奋起以为幸,故静而不争。所谓无为之治也。后世王者,暗乎有用、乐乎无为,不知尧舜之神其化,则又欲其摽枝刍狗治天下,溺人于老、释逍遥、寂灭之说,兀兀焉宴坐于深宫,以待天下之自治。是乌知孔子之所谓无为者欤?

《宋文选》卷一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