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论中

《易》论中

或曰:《易》之所以为《易》,吉凶祸福而已矣。吉凶祸福,见于象数者也。今学《易》而不为象数,又何以知吉凶祸福之所自邪?

曰:有天之祸福,有人之祸福,有天之吉凶,有人之吉凶。君子信乎其在人者,不治乎其在天者。天之所为,人有所不能为;人之所为,天有所不能为。日月星辰之运动,风雨霜露之时不时,此天之所为也。礼乐之兴坏,人伦之废起,贤愚之贵贱、通塞,时世之改易,物之聚散,兵之成败,此人之所为也。天能自为其所为,而不能为人之为;人能自为其所为,而不能为天之为。故天虽神,不能胜人;人虽灵,不能胜天。此天、人之职也。而世之妄者,持天以胜人。其有杂乎巫史卜祝、星工历学、僻妖幻邪之间,以谓吉凶祸福如有佛、神在上,瞰天下之众而司之者。溺乎小数而泥乎大道。或者率人以胜天,曰吾可以却日月星辰之灾,而召风雨霜露之和,使答我如响。此之谓干天、人之职。比干虽忠信,力争于纣则死,微子舍之而去则存。季跖虽暴,无明天子、贤诸侯则盗而寿。人欤?天欤?

天下之事,不满于求而异乎所素期者,亦世人未之究耳,而皆谓之天。至于浅丈夫一金之得失,曲士一禄秩之进退,莫不指天以为托[3]。天何预于此哉?故达者略幽而视明,求形而不察影。木石之怪、羽毛之妖、青眚赤祥、人痾犬祸,沓然而有。不足畏也,修吾人事而已矣。矞云景星、祥风甘露,继日而至;丹芝瑞萐、神爵驺虞,不旷月而出。不足矜也,民之治乱如何而已矣。

或曰:然则,《易》之所谓吉凶祸福而可以前知者,如何?曰:人事有将然之理。深为而难见、纷错而不可一者,常人所未知而圣人已逆知之,故寄之《易》。曰:此时而此为,则吉、则有庆、则无不利、则利有攸往;此时而此为,则凶、则有厉、则有悔、则无攸利。亦事之必至者耳。顾其多歧而常人疑之,以为其状若变化矣。何预于此哉!学《易》者,未能极人事而叛乎天地阴阳,非《易》之本旨也。

《宋文选》卷一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