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兵策中

议兵策中

用兵收将之术,臣概举而奏之前篇矣,请为陛下言其详。

兵在内则内重,兵在外则外重。内重则强,外重则弱。兵在勋臣,则勋臣重;兵在近戚,则近戚重;兵在宦官,则宦官重。上重则安,下重则乱。唐太宗定天下,增隋之旧,开折冲、果毅府以统兵籍,设十六卫以宿将臣。或蛮夷侵边、强臣不朝,则取兵于府,以事剪伐;取将于卫,以典师律。事平功成,则将归于朝,以奉宿卫;兵散于野,以力耕锄。兵虽有籍而府实空,将虽有名而权实去,兵将在内而京师实重。夫兵虽有籍而府实空,是故无饲养之费、无姑息之劳、无一旦之变。将虽有名而权实去,是故无震主之忌、无难制之势、无擅威之奸。兵将在内而京师实重,是故无尾大之忧、无外侮之虞、无割据之渐。自古制兵之术,莫善于唐太宗者。兵农混一,仅如宗周,故王业最治。

至唐中年,府兵废,而太宗之遗业胜事大坏。兵重于外而不归,故藩镇强大而叛。兵重于内而不制,故宦臣得柄而逆。传十余君,焦思劳精,卒不能复,以亡唐室。流炽五代,肉烂鱼馁。在外者分裂方土、虓阚内视;在内者收把威柄、暴悖上陵。五十四年,传六姓十四君,而天下生灵百不一存矣。

太祖皇帝神武圣谋,洗削祸乱,收天下之柄归之于已。笼络悍夫,易以文吏。虽藩镇诸帅名号尚存、禄赐尚丰,而兵众土地悉属于上矣。逆肠叛胆,消缩顺向,莫敢不臣。举天下之卒、凡可以胜甲荷戟者,名之曰禁兵。则皆天子之卫,非人臣所得而有也。聚之于京师,以固内重之势而威天下。非蛮蜒戎狄守备抗扼之地,川途、关岭、险害、走集之所,未尝不遣戍而宿重兵。屯戍之师,三岁而代,妻子、庐墓,皆在京师。补一小校,汰一羸老,必奏籍于中而俟上命,以消杀四方之异志。故天下兵柄外不在藩镇,内不在强臣。不委宦臣,不倚近戚。利权重器,在天子拱把之中。虽有侍卫三帅,非有可专之威,徒主符籍,而呼趋指导于阶前耳。天子或御广殿,或猎近郊,节以钲鼓,习以骑射。角拳勇之材,激忠顺之气。或幸壁垒,视其纪律而省其私。队长以上,日预朝请而抃拜,时预燕礼而犒饫,岁预衣裘缯絮之赐而华暖。庆赏威刑、抚驭拣练、禁制控约,无不自天子为之者。故百万之众目无他视、情无他归,詟惮亲爱,皆在一人,不在臣下。如足戴身,如指随臂,如子弟翼父兄,如鱼鸟从龙凤。至哉!虽未能混一兵农,实威服四海、圣神久大之略也。

老氏曰:“利器不可以示人。”梅生曰:“秦倒持太阿,授楚其柄。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夫太阿之柄,不可以倒持;而利器之守,不可以不固也。陛下席三圣之烈,抚万世之图,富与地侔,尊与天并。恃隆平之极,当无为之时,游神运化于冲漠之场,栖迟含光于高古之上。尧舜不足称为仁寿,周武不足称为逸乐。夫乱生于治也,危生于安也,患生于不足虑也。祖宗之事,著于史牍,传于世臣故老之口,粲若日月。遗策具在,按节而举之。朝祭之余,礼乐教化之暇,一御广殿,一帐近郊,一幸军壁。旄头前驱,黄屋徐动,从以横吹。烈响穿云,奋扬国灵,耸动士众。斩牲祃野,补卒搜器而简练训誓之。诛一庸慢,甄一忠武,以起士卒久安沉堕之气,以改易天下之视听。夫六马在驭,不提振其辔策、收其羁勒,而大酣小寝于其上,猝有骇异,不蹶则奔。祖宗既已聚天下之兵于京师,以为内重之势而威天下,付之于后圣[14]矣,非可以无为为之者也。惟陛下留神。

《宋文选》卷二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