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论
治天下者以王道,不可为之以吏治。吏治可以苟天下之安,而不可久也。纯以王道而治者,三代是也;吏治与王道杂然而用者,汉唐是也;纯用吏治者,隋文是也。自禹至于桀,自汤至于纣,自武王至于赧,三代长久各数十世,安而少变者几二千年。自高祖至于孝平,自光武至于献帝,自高祖、太宗至于僖、昭,兹二姓者,或四百年,或三百年,不及于三代之长,而有过于历世之祚。若隋文帝之于天下,于时亦可谓之治平而寡事矣。然才三世、三十九年而亡。其故何也?吏治与王道之效不同也。故三代用王道而长,汉、唐杂之以吏治而不及于三代,隋文专以吏治而不及汉、唐。是非王道与吏治厚薄之效耶?
夫隋文九年灭陈,而天下始一。奋励于为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之论事。宿卫之士,传飧而食。至于兵革不用,天下无游食之人,户口岁增,过于两汉。其富庶而康乐如此,常人所谓太平,而识者皆知其不能久也。何者?无礼义以维持其政,无忠信以固结其臣;教化不足以导其民,纪纲不足以防其后。一切以辨敏勤察为能。处三王之位,而卑卑焉任智数、核文法。此特吏才之尤者耳,非王者之为也。故王隆谓其终以不学为累,而房乔于清平之时而独知其将亡。彼或用王道,而常为百世虑国祚之永,人可得而近测之哉?
尝观于三代,其为治之旨,皆本于仁义礼乐。先教化而后刑名,厚道德而薄功赏。其始虽若迂远,而其成以至于兵寝刑措。暴炙百姓之耳目,浸渍涵糅百姓之骨髓。其势蟠固,如置方石于平土之上。天下之形,可以渐乱而不可以亟坏也。末世中,君德既不及于古,才亦不至于道;所用者皆俗人,而所尚者皆细法。争于功用,勇于击断,谓簿书刀笔之间可以为治。语之以王道,则倾背而窃笑。强者为之,及其盛,犹可以自守。一有间罅,则民心纷然,内外皆为之扰动。奸豪乘其弊而起,其挠天下如驱群羊,而荡王业如振欹器耳。是故民众而益乱、地大而益危。呜呼!彼安知三代有长久难动之法乎?后之王者,鉴于三代、两汉、隋唐之事,不恃吏治之安,而留意于王道,斯可以长有天下之民矣。
《宋文鉴》卷一〇〇,《摛藻堂四库荟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