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戎策下
唐太宗如彼其才,而持金帛盟解颉利可汗,馆帝女于外而许延陁。何也?当时群臣,或不能通知太宗之意。夫太宗虽以武定天下,然民方厌苦于兵,颉利、延陁未有可诛之大罪,故厚之以货赂,许之以婚姻。若曰:战非我所欲,而宁负愧。所以甚戎之曲,而盈中国之气也。故卒擒颉利可汗,延陁衰破,失据而死。则太宗之谋不为不远。
契丹本唐之松漠[33]都督国,于黄龙、辽泽间,东西才三千里。自钦德间光启之乱,服属达靼、奚、室韦之属,而阿保机下渤海、夫余。晋祖以地与耶律[34]寿,则西至于大夏,东距于女真,南界于瓦桥,北厌于靺鞨,其气常在中国上。咸平、景德间,数猎于赵魏之郊,残城郭,系老幼而去。先圣仁术睿算,不忍以吾民易禽兽之命,姑与之和亲,所以结约,慰藉之甚厚。自庆历以来,又尝为非意难可之请以动中国。频走问使[35],扰边民之生,朝廷徒增其好币而足其求。胡人今日骄中国之怒,而山东三尺童子皆思奋寸铁[36]以搏胡人,而偿陵骜侵辱之宿愤矣。臣窃意其为天亡之时也。
昔者,贾谊欲施五饵、三表系单于之颈。以谓赐之以盛服、车乘以坏其目,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以音乐、妇人以坏其身,赐之以高堂、会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上召幸之,相娱乐以坏其心。而史氏言其术为疏阔。今耶律氏之君臣,醉于玉帛,而沉溺于宝赂。其民生长和亲,知战也少,不习寇盗而或为进士学,不以骑射为生而乐土者[37]、安室家,与古夷狄之俗甚异。谊之说,且效于今矣!
臣闻之:山后遗民,苦其赋役而怀中土之思;虏之将相,杂用南北之人,权力倾争,其势不平而相轧。乘坏之隙,殆将有豪杰举土[38]以属于我,而请为藩臣者。彼久客吾土,中心疑畏而常不得宁,故时为慢书,以观中国之强弱深浅。而我辄为之扰骇,则固宜为夷狄之所轻矣。
天下大事,有人臣不敢首议,必俟人主之断而自为,然后可以成其功者。河湟之计,其一也。陛下虽不欲战,戎人骄甚而天下不能堪,其势必至于战。厉兵选将,举得其策,河湟可以一日而复。扼范阳、卢龙之塞,窒松亭、狐门、古北之穴;决去陂塘,化为沃土;募耕战之士,人赋百亩而处之,养马积粟以实塞下;即京师长无北顾之忧矣。
《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惟今之人,不尚有旧。”唐献文尚能复河陇[39]百年久陷之地,而况于盛明之主乎!陛下亦笃于和亲,而缓于兵备。犬羊之情,不可必得。枭巢狼子,在肘腋之下。伺河水可渡,掩吾人之不虞,万世之忧也!
《圣宋文选全集》卷二二,仿宋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