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备策

实备策

《易》之象以龙、马明《乾》《坤》之用。夫乾、坤之气变化之大,无穷而不可测,而圣人独以二物明之者,何故?以为天之用不可得[4]而极。其可见者,云雨风霆而已。云雨风霆,非龙无以行之。则天下之物有能尽天之用者,莫过乎龙也。地之用亦不可得而极。其可见者,际乎海深,入乎蛮夷,而无有涯畔。人之力不足以胜之。而驰骛战斗之,涉地之远,非用马则弗能济。则地之用,又莫若乎马。此《易》之所以重乎龙与马,偕之于《乾》《坤》也。

国之宝畜、兽之等夷,莫重乎马。《易》象之所贵,《周官》之所列,《小雅·鲁颂》之所载;史氏传记、兵家之说所备。兵之胜负系焉,国之虚实强弱系焉。蛮夷戎狄、四方之民,其俗不同。其轻死而喜为中国寇盗,一也。然而,能深入而为大患者,自古常在于西北,不在于东南。其故何也?马出于西北,而不出于东南也。冒顿单于数十万骑围高祖于平城,駹骊驳[5]白,皆从其方之色。多马如此,故能屈中国之势。孝武乘文景之富,奋击匈奴,匈奴少衰矣。后以马少,遂无复出。唐文皇既定天下,席其胜势,破突厥、诛高昌、平吐谷浑。继之以高宗,碎高丽、擒百济,而中国之地西至于焉耆,北逾于阴山,尽得多马之土,故分坊,布于陇右,而唐马最盛。

今之马,大抵衰耗不及于汉、唐者,何也?多马之土不为中国,而为狄也。耶律氏之君,以马上为国,不骑则不能战,故其兵以马为命。女真亦尝通马间市于我矣,诏蠲大谢岛民租,令[6]操舟以泛马。耶律患之,置戍于海岸,而女真之贡不能至矣。继迁玩战日久,而马大耗。德明臣顺,以偷其安。怀其种落、专其畜牧者,凡三十余年。宝元间,至以谷量马。故元昊兵气飘逸,而为边患矣。秦夏杂羌,虽以马为市,然皆癯疾之余,中国固未尝得之也。

西北之产不入于中国,中国之所恃,蕃吾马而已。而马官日以弛,马政日以坏。朝廷曾莫之计,以失兵备。猝然有不得已之战,顾欲驱步卒驰沙漠,而捍堂堂之锋乎?伯益知鸟兽之情而畜马息,故帝舜氏之以“嬴”,而俾世其任。非子牧于汧、渭而有功,故周孝王邑之于秦,而不夺其业。王毛仲、张万岁,强干而知马事,故唐付之以闲廏监牧之政。勋阶至开府,而仍典焉。是择其人、专其职、久其任而贵其功也。今之群牧,数十年之间,为之者凡几人?以知马而任者,谁耶?任之而有功效者,谁耶?以无劳而得大谴者,又谁耶?间有可任者,亦未及究马之情、谙马之数而徙矣。故马官睹马之耗登,蔑若秦之视楚人之亡羊而弗之恤。此国马之所以不繁也。

周之时,有庾人、校人、圉师、牧人、趋马、巫马,咸专其事而不复治他。春秋之时,郑虽小国,以下大夫为师。则其余列国,莫不有马官矣。故任久职专则政举,而畜牧遂字。今[7]尝求知马之人而任之,惟贵与侍从之人臣,其资地[8]迭处而兼领焉。上之任之也,为恩而已,非痛责以马事也。下之受是任,幸增廪给、便役使而已,弗以其事自任也。故不亲其劳、不悉其务,田业有遗利、吏卒有遗力。国之宝畜,聚散于沮洳舄卤之泽,暴露于冰雪无水草之野,相枕藉偾路,而物数以大耗。可不为之惜哉?

夫畜牧,止家人野夫之事尔。少多之食、出入之时,惟其便而不可以素为之节。要在适马之性,使蕃息而已矣。不知付之于其人,治之如家人野夫之事,而严为条教,旧令日积而新请继至。吏卒惶惑、不知所以为者:马之疾不同,而不敢不殊其寒温之[9]剂;其肥瘠、老壮所任之不同,而不敢不均其出入与食之多少。局局欲以文法治马,求国马之蕃,不可得也。今欲养马蕃之,必择其人,必专其职,必久其任,使毕力于事而责成功。吏之废置、卒之诛赏,寒暑耕牧、牝牡食息之节,适其便而相宜,一切无束以小法,惟视其岁增之数如何,则马政举而兵备渐实矣。国家于安闲无事之时,其失尝在于因循,不能先事而有所思。一朝急猝之变起,则烦忧而不知措,以败大事,为中国无穷之辱。惟马,又非可以急索而得者,可不预虑之哉?

《宋文选》卷二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