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异位修饰
吕叔湘(1979)指出了异位修饰现象。他发现有些句子“论结构关系,A应该属于B,但在语义上A指向C”。吕叔湘(1986)进一步从“移位”或者“易位”的角度对异位修饰做了分类和初步的解释。后来许多学者都从“易位句”角度对异位现象进行了研究。吕叔湘区分了定语移位和状语移位,认为移位的原因“有时是为了强调某个成分,有时是为了避免重复或由于其他结构条件的作用”。
2.1 形容词异位修饰
陈一(1987)考察了《现代汉语词典》中的2 560个形容词(形容词的判断标准是,能受程度副词修饰而不能带宾语的谓词),有近一半形容词(1 114个)能作状语。陈一发现多数形容词状语都是语义指向名词而非动词,具体来说语义指向名词的状语有895个,其中属可控情态类438个,属非控情态类302个,属评议类42个;而语义指向动词的状语仅213个,其中属情态类的约占85%。
山田留里子(1995)对《形容词用法词典》(郑怀德、孟庆海编,1991)中的双音节形容词作了筛选,发现其中918个双音节形容词项中,能作状语的有468个,占51%,不能作状语的共450个,占49%。其中能够作状语且语义指向主语的双音节形容词以带“地”的为主,共320个。
齐沪扬(1997)研究了形容词状语的连用,指出形容词在状语位置的连用遵守从先到后、从静到动、从心理活动到动作行为的规则,体现了时间的流动概念。更进一步,齐沪扬、王爱红(2001)提出形容词的主要语法功能是作定语和谓语,作状语和作补语不是形容词的主要语法功能。形容词作定语能力的强弱呈现“形容词短语〉状态形容词〉属性形容词”的倾向,而作谓语能力由强到弱是“形容词短语〉属性形容词〉状态形容词”。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汉语学界从“语义指向”的角度对形容词作定语、状语和补语的异位现象做了大量研究。张力军(1990)把“NP1+A+VP+NP2”结构中的状语形容词(A)的语义指向分为三大类五种情况。三大类包括“语义指向VP”“语义指向NP”和“语义指向NP+VP”,其中语义指向NP的一类又分为“语义指向NP1”“语义指向NP2”和“语义指向NPE(句子以外的NP)”三种情况,如:
(1)老李顺顺当当地通过了考试。 A→VP
(2)老李战战兢兢地抓着那把刀。 A→NP1
(3)他酽酽地沏了一杯茶。 A→NP2
(4)他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客厅。 A→NPE
(5)老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串话。A→(NP+VP)
由于同时存在两个语义指向的状语在自然语言中是一种语义与句法间的非一致映射,所以研究者更多地关注语义指向名词的形容词。张力军(1990)认为形容词存在不同的语义指向是源自形容词本身的要求,因此把形容词分为只能指向动词的AV和只能指向名词的AN。AV如“慢慢的、轻轻的、纯纯粹粹、切切实实、完完全全、详详尽尽、稳稳当当”等,AN如“呆愣愣、懒洋洋、薄薄的、辣辣的、热乎乎的、糊糊涂涂、恭恭敬敬、慌慌张张、大大咧咧”等。可以看出,完全修饰动词的状语形容词主要包括了方式和程度两个语义类型。张力军把语义指向名词的状语形容词从语义上分为六类:1)表示神情、表情的,2)表示心理态度的,3)表示说话者的一种评价的,4)表示物体形状的,5)表示物体颜色的,6)表示物体其他特征的。对于AN应该指向NP1、NP2还是NPE,张力军认为这取决于NP的构成、NP与VP间的语义关系以及AN与VP的语义关系三个因素。
陆俭明(2001)对张力军的研究做了修正和深化。陆俭明将张力军提出的六类语义指向名词的状语形容词合为两类,其中的1)、2)、3)类归为ANa,4)、5)、6)类归为ANb,结合前面的AV类状语形容词,汉语状语形容词的语义指向规律如下表所示:

郑贵友(2000)根据“小句中枢说”理论,采取“表—里—值”小三角的研究思路,运用“系”的理论和方法对形容词异位修饰的语义与句法特征做了详细的描写。这里的“系”指的是状语和句子中其他主要成分之间的句法和语义联系。由于考察的是状语,所以动词一定与形容词存在“系”的关联,郑贵友认为状语形容词存在“动主双系”“动宾双系”“维动单系”和“主动宾三系”四种句法语义指向关系。
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一些学者转变了思路,不再过多纠缠句法成分的定性和结构层次的分析,而是注重从认知的角度研究定状语序变换所带来的语义和语用变化。如卢建(2003)从构式语法的角度对现代汉语中的形容词异位修饰的构成条件和概念结构进行了分析,认为典型的摹物状语句和摹物定语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句式,前者是主观的意志动作句,只有制作类的自主动词才可以进入该句式,后者是客观的状态达成句,只要能与句中的宾语相组配,任何动词都可进入。卢建(2003)提出摹物状语句的状语和摹物定语句的定语有不同的语义内涵,认为它们在人们头脑里有着不同的“意象”,各自有着不同的整体意义。
2.2 数量词和名词异位修饰
林璋(2002)基于宋玉柱(1992)的“动态存现句”和“静态存现句”区别,认为汉语中也存在数量词异位修饰。
(6)小路上走着五个老人。(动态存现句)
(7)院子里种着三棵柳树。(静态存现句)
林璋认为(6)中的数量词表达的是“同时量”,(7)中的数量词表达的是“达成量”。“同时量”是指“五个老人(同时)在小路上走着”,而“达成量”是指“院子里种着柳树,(依时间顺序达成)三棵”,这显然是受日语数量词异位修饰的启发(参见3.2),但用来证明汉语中也存在数量词异位修饰显得比较牵强。首先,“动态存现句”无法发生数量词的异位修饰,如“老人在小路上走着五个”就是不合法的句子;其次,无论是“院子里种着三棵柳树”,还是“柳树在院子里种着三棵”都是对当前事项的描写,因为使用的是“着”,如果换成“了”的话句子的合法性要更高一些。一般认为,汉语中的数量词在作定语和状语时分别通过名量词和动量词来实现,所以要论证汉语中存在数量词异位修饰,还需要更多实例来佐证。
名词异位修饰在汉语中被称为“保留宾语被动句”。汉语的被动句是将逻辑宾语前移至动词前并在逻辑宾语和动词之间加“被”(或者“叫”“让”)构成的。但在特定条件下,汉语被动句中的逻辑宾语并非整体从动词后移至动词前,而是将其中一部分移至动词前,另一部分留在动词后的原来位置。[3]
(8)a.张三打伤了李四的一条胳膊。
→b.李四的一条胳膊被张三打伤了。
→c.李四被张三打伤了一条胳膊。
吕叔湘(1965)、丁声树(1961)、李临定(1980)、朱德熙(1982)都指出,主语不是直接的受事,宾语才是直接受事,主语一般是某种遭遇的承担者,主宾之间往往有领属关系,非被动句的主语和宾语一般用“的”联系。宾语一般没有名词性定语,个别句子有代词定语,这时宾语的代词定语一定是复指主语的。如(8c)“李四被张三打伤了一条胳膊”中动词“打伤”的直接受事是宾语“一条胳膊”而不是主语“李四”。“李四”和“一条胳膊”之间具有明显的领属关系。此外,在“她又被张木匠抓住她的头发”一类句子中宾语“头发”有代词定语“她”,这个“她”只能复指主语“她”,而不能另指其他人。这类语法现象受到生成语法的注意和研究,黄正德(Huang 1982)和李艳惠(Li 1985)从生成语法的角度对此进行了研究,徐杰(2001)将其与汉语中争议已久的“王冕七岁上死了父亲”这样的领主属宾句联系起来,提出了富有启发性的理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