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的异位修饰
在日语的异位修饰研究中,奥津(1983、1996、2007)是集大成者,其思想和观点集中体现在专著『連体即連用?日本語の基本構造と諸相』(2007)中。奥津(2007)对该现象做了系统的概括和分类,但存在如下两个问题:
第一是称呼的问题。奥津(1983、1996、2007)从形式主义语言学的立场出发,认为该现象是定语成分“移动”成为状语成分而产生的。如奥津(1983、1996)研究的是该现象中的“形容词移动”和“数量词游离”。奥津(2007)虽统称为“定语和状语的对应”,但仍然认为是定语成分的“移动”所导致的对应。“移动”(包括“游离”)要涉及两个问题:1)“移动”后为什么会出现语法上不合格或语义不同的句子?2)“移动”是定语向状语的单向移动还是定语和状语之间的双向移动?其实奥津(2007)关于“定语和状语的对应”这一称呼巧妙地回避了这两个问题,既然是“对应”就不包括语法上不合格或语义不同的句子,也不涉及“移动”是单向还是双向的问题[4]。加藤(2003)也使用了“定语修饰和状语修饰的对应”的类似称呼,但这两种称呼都难以体现异位修饰成分的同一性。“异位”不同于“移位”,“异位”是客观的语言现象,而“移位”是形式主义语言学者眼中的“诱因”,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第二是分类的问题。奥津(2007)从句式出发将日语的异位修饰分为七类:①功能动词句、②自然现象句、③变化动词句、④一般谓语句、⑤不可分离所有物被动句、⑥不定指示词移动句、⑦数量词移动句。这种分类不尽合理。首先,①③是建立在动词分类的基础上的,②涉及被修饰的中心名词,④名称上似乎涉及谓语动词,实质却是从定语和中心名词的关系出发的,⑤⑥⑦着眼于能够充当移动的句法成分(领属名词、不定指示词和数量词),这七类并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问题。其次,⑥并不具有普遍意义,笔者对语料库的搜索也未发现一例不定指示词移动的情况[5]。笔者认为可以从修饰成分进行分类,其实包括奥津(1983、1996)在内的许多研究也都是采用“词类+移动或游离”的说法的。就修饰成分词类来看,奥津(2007)的①②③是形容词异位修饰,⑦是数量词异位修饰,⑤是名词异位修饰,而④是比较特殊的异位修饰,难以和其他三类平起平坐[6],故不作为本文的探讨范围。
3.1 形容词异位修饰
形容词是修饰成分的典型,是异位修饰研究的重点[7],在先行研究(如铃木1979,矢泽1993,奥津1983、1996)中被称为“形容词移动”(A-Float)。前面已指出用“移动”来联系相关的定语句和状语句比较牵强。首先,“移动”是单向还是双向的?如果是单向的,为什么是定语到状语而不是状语到定语?为什么“移动”的形容词不仅位置发生变化,句法功能也变化了?由原来的修饰名词变为修饰动词,更接近副词的用法,对这样的变化“移动”说未给予解释。其次,为什么“移动”后会导致(9)(10)这样语法上不合格或语义上有偏差的句子出现?虽然铃木(1979)、矢泽(1993)做过语义限制的探讨,但说服力有限,只能将不符合条件的句子当作特例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将在以后探讨。
(9)a.赤い太陽が沈んでしまった。
b.?太陽が赤く沈んでしまった。(矢澤1993)
(10)a.華やかな会議が終わった。
b.#会議が華やかに終わった。(奥津1983)[8]
如果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作定语的形容词的语义一般指向中心名词,作状语的形容词语义指向谓语动词。我们假设符合该条件的是语义同指,否则就是语义异指,那么异位修饰应该包括语义同指和语义异指。下面三例中首先排除语法上不合法的(12b)(13b)后,(11a)(13c)是语义同指,(11b)(12a)(13a)是语义异指,但(13a)和(13c)明显语义上有出入,剩下符合形容词异位修饰的只有(11a、b)。

我们也可以从修饰的角度认识异位修饰,如果把形容词作定语时语义指向中心名词和形容词作状语时语义指向谓语动词的情况视为“正位修饰(normal modification)”的话,异位修饰中的状语句就是一种“错位修饰(off-normal modification)”,所以异位修饰包括正位修饰和错位修饰。修饰的角度比语义指向更容易发现日语中异位修饰的两个特点:1)日语形容词只有错位修饰的状语而没有错位修饰的定语,作定语的形容词都是正位修饰,语义无一例外都指向被修饰的中心名词;2)并非所有的错位修饰状语都可以和正位修饰定语构成异位修饰,如上例(13)。
异位修饰的形成机制可以在形容词跟名词、动词的关系中寻找。从语言的共性来看,形容词介于名词和动词之间。Dixon(2004)从这一点出发将世界的语言分为四种类型:近名型、近动型、既不近名也不近动的皆不近型、既近名也近动的皆近型。日语的形容词比较特殊,具有近动型和近名型两种形容词。在充当谓语方面跟动词相似,在充当定语方面跟名词有相似性,即日语的形容词表现出多重性。此外,还有如下几个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1)异位修饰中作定语和状语的形容词的语义特征是什么?是什么决定了形容词的异位修饰机制,能否依此对日语形容词进行分类?2)定语句和状语句的意义是如何构建的?在语用和语篇上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3)虽然汉语属于Dixon(2004)的近动型语言,但汉语也存在形容词异位修饰现象。例如“她画了一个圆圆的圈”和“她圆圆地画了一个圈”、“我喝了一杯猛酒”和“我猛地喝了一杯酒”,这体现了汉语和日语什么样的类型学特点?这些问题都将在以后的研究中深入探讨。
3.2 数量词异位修饰
日语中数量词的句法位置比较灵活,一般来说有以下三种(Q指数量词、N指被修饰的中心名词、C指格助词):
(14)a.本を3冊買った。(NCQ型)
b.3冊の本を買った。(QノNC型)
c.本3冊を買った。(NQC型)
跟形容词的研究类似,一部分学者(如神尾1977,奥津1983、1996、2007等)认为(14a、b、c)之间是派生关系。虽然在底层结构上还有所分歧,但普遍认为数量词不同的句法功能(如游离、连体、同格)是数量词的“移动”(有学者称“游离”)所致,这类研究是受到以英语为代表的西欧语言的影响(主要是关于each、all、every的辖域研究)。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学者(如Shibatani 1978、Kuno 1978、Miyagawa 1989、三原1998、高见1998、koizumu 2000等)不认同各句之间的派生关系,认为数量词是独立的先行词。简言之,前者的研究是将Q和N视作“移动”的单一构成要素(single constituency),而后者认为Q和N不是基底生成(basegeneration)的,而是同属动词的支配成分。以上研究都基于形式主义语言学,另外也有部分学者从不同学派出发提出了不同看法。如加藤(2003)指出连体数量词反映了集合的认知,游离数量词反映了离散的认知,这类似于汉语中的“有界”和“无界”的概念;尾谷、二枝(2011)指出连体数量词和游离数量词分别反映了综合扫描和顺序扫描两种不同的识解方式。
数量词异位修饰的核心问题是NQC型的形成机制。数量词的位置虽然灵活,但并非是随意的,如下例NQC型成立,但NCQ型不符合语法。
(15)a.先生は学生5人に日本語を教える。
b.*先生は学生に日本語を5人教える。
(16)a.彼らはバス3台で箱根に出かけた。
b.*彼らはバスで箱根に3台出かけた。(奥津1983)
也有QノNC型成立,而NQC型不成立的情况。
(17)a.これらの3人の子供たちに英語が分かる。
b.*これらの子供たちに3人英語が分かる。(Shibatani 1978)
奥津(1983、1996)、Shibatani(1978)和Kuno(1978)都着眼于中心名词的句法功能(比如修饰主语还是宾语)和格关系(比如是主格「が」还是对格「を」),但例(18)是个反例,中心名词既不是主语和直接宾语,也不是主格和对格,但不影响数量词的异位修饰,QノNC型和NQC型都成立。
(18)a.けんは3人の男と4人の女のチームを編成した。
b.けんは男が3人と女が4人のチームを編成した。(Kitagawa 1980)
Koizumi(2000)认为日语是SOV语言,主要部分位于句末,并列结构中存在显在动词空缺的现象,那么例(18b)NCQ型可以作如下分析。
(19)[IPけんは[IP男が3人tv]と[IP女が4人tv]のチームを編成したV]
形式主义语言学的研究中,Miyagawa(1989)的解释比较有说服力。Miyagawa(1989)认为,数量词和名词具有叙述(predication)关系,相互构成统领(Constituent-Command)。这样便把所有的反例排除出去了,即不满足统领,也就构不成叙述关系,NCQ型便不成立。
数量词异位修饰还有两个问题。一是语义的联系性,包括NCQ型、QノNC型和NQC型的语义关系,以往研究对此已做过一些探讨(如矢泽1985),包括全体和部分、达成量和同时量、分配和非分配的语义差异;二是数量词的词性,日语的词性分类往往不设数量词,数词和名词同为体言的下位分类,量词是数词的一个附属单位,后来受到西方语法影响开始使用数量词(或数量表现)的称呼并视其为一个词类。由于能够修饰名词和作主语,数量词具有名词的特性,NCQ型的数量词呈现出修饰动词而近似副词的特性。数量词可以细化为名称、个数、距离/重量、时间、程度/样态等,其呈现的名词特征和副词特征是不同的,可以说数量词是一个名词到副词的连续统。
3.3 名词异位修饰
学界对名词修饰名词的词组多有研究,但从异位修饰角度进行的研究还不多见。奥津(2007)指出,作定语的名词可以“移动”到主格成为“连用成分”。[9]
(20)a.仲人は花嫁の手をとった。
b.花嫁の手は仲人にとられた。
c.花嫁は仲人に手をとられた。(奥津2007)
奥津(2007)认为有两种“移动”的可能。这两种“移动”是建立在主动句和被动句的派生关系上的。第一种是主动句(20a)分别派生(20b)和(20c)。派生(20b)是由于带领属成分的宾格「花嫁の手」在直接被动句中整体升格为主格,成为所有物主语的被动句,而(20c)是中心名词保持位置不变,仅领属名词「花嫁」移动成为主格而成。第二种可能是(20a)派生(20b)再进一步派生(20c)。带领属成分的宾格「花嫁の手」,在直接被动句中整体升格为主格,然后领属成分保持位置不变,中心名词「手」再一次移动,从主格“移动”到宾格。前者是所有者的“移动”,后者是所有物的“移动”。奥津(2007)倾向于前者,即直接从主动句(20a)通过领属名词的“移动”派生(20c)。
在这里奥津(2007)借用了Fillmore(1977)的格语法,但他显然扩大了状语的定义。学界对状语的普遍认识是修饰动词的成分,奥津(2007)把主格也视为修饰动词的成分或环境成分。问题是,并非所有的他动词主动句都能够通过“移动”构成所有者主语的被动句。
(21)a.仲人は花嫁の扇子を拾った。
b.#花嫁は仲人に扇子を拾われた。
奥津(2007)所指的“移动”的前提是同义,但(21a)和(21b)明显不同义,(21a)是中立的叙述,而(21b)的间接被动句则表达了被害意义。(20)和(21)的区别在于「手」是所有者「花嫁」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扇子」不是身体的部分,是可以和所有者「花嫁」分离的,奥津(2007)称前者为不可分离的所有物(inalienable possession),并认为不可分离的所有物是“移动”的条件。但我们仍然可以举出以下的反例。
(22)a.先生はその母親の子供をほめた。
b.その母親は先生に子供をほめられた。
和(21)不同,(22b)没有被害意义,且领属名词和中心名词并非身体部位那样的不可分离的所有物,但(22a)和(22b)语义相似。由于是否具有被害意义要涉及谓语动词,“移动”说单纯讨论名词修饰名词的词组是毫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