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对影音表现力的削弱

三、文字对影音表现力的削弱

我们试着从观者的身体感入手,讨论后期剪辑时添加到民族志电影中的文字。因为听不懂片中人物说话的内容,观者不得不去看那些被安放在统一位置的对白字幕;为了消除心中的不确定性,观者习惯于把眼神投向那些标注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文化事项等信息的说明性文字。在这两种情况下,观者的眼睛都不得不聚焦于画面中的文字。与此同时,观者的眼睛和耳朵也可能忽视、错过画面中的影和音包含的信息。

如果在民族志电影中添加大量的对白字幕,并不断使用说明性文字标注时间、地点和人物的基本信息,观者将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影片中的文字上,从而减弱了对画面中人物的行为、面部表情、身体姿势、运动方向的关注程度,甚至忽略片中人物讲话的声音中伴随的情绪、语气,以及人物周边环境中的其他声音。于是,一组矛盾出现了。在实地影音记录过程中,记录者总是通过构图、焦点、光线、色彩、运动方向等营造一个镜头画面的视觉中心,并预设观者的眼神会被视觉中心所吸引。可是,观者在观摩影片的时候,为了听懂片中人物的对话不得不去看对白字幕,为了知道片中人物姓甚名谁而忙着去看说明性文字,从而错过了实地记录者为观者预设的视觉中心。于是,一些可能的情况发生了。比如,观者记住了人物的姓名,却没记住人物长什么样;观者记住了地方的名字,却没有记住该地方的基本特征;观者记住了文字中标注的时间,却没有用心感受那个时间点或时间段中当地人的行为活动。

导致民族志电影中的文字削弱影音表现力的原因之一,是剪辑者没有把文字作为一个视觉元素来对待。前文已经强调,民族志电影的后期剪辑时,应该把文字作为镜头画面中的一个视觉元素来对待。但是,把每一条对白字幕都放在画面中同一位置的做法,很显然是没有把文字作为一个视觉元素来对待。不论是放置在画面左下角的安全框范围内,还是放置在画面右下角的安全框范围内,还是放在靠近画面底部安全框范围内居中位置,都没有考虑对白字幕如何与画面中的影音元素相匹配。除此之外,把对白字幕放置在一块深色的底板上,或者给对白字幕加一个深色衬底,也都属于不把对白字幕当作镜头画面的视觉元素的做法。BBC于2011年1月推出的,由汤姆·休-琼斯、塔彭丝·斯通等执导的影片《人类星球》中,字幕生产者就没有把对白字幕统一放置在一个位置,而是把人物运动的方向,人物眼神的方向,画面中的色彩,画面中的明暗比例,画面的视觉中心等作为参照,灵活处理对白字幕的位置。当然,那些用于交代时间、地点、人物基本信息的说明性文字字幕,也采取了类似的处理方式。据我的理解,这就是把添加到影片中的文字作为视觉元素来对待的做法。面对这样的影片,观者在关注镜头画面视觉中心的同时,能够“不经意地”读取到文字字幕中的信息。或者,观者在关注文字字幕的同时,能够“不经意地”读取到记录者试图通过影音元素来传递的信息。

一些坚持认为对白字幕必定削弱影音元素表现力的民族志电影生产者,可能以转译配音的办法来替代添加对白字幕。在《愚公移山》中,尤里斯·伊文思就把片中人物的对话翻译成观众能够听懂的语言,并找人配音,让配音者的性别、年龄与片中人物尽量匹配,并让配音者尽量模仿片中人物说话时的语调和情绪。在后期剪辑时,隐去片中人物对话同期声的同时,把转译的配音添加到影片中。在操作层面上,剪辑者把片中人物说话声音的开始部分保留下来,同期声的音量逐渐降低,配音的音量逐渐提高,随后只能听到剪辑时添加进去的配音。这样的操作方式,是为了建立片中人物说话的同期声和转译配音之间的关联。如此一来,观者就能够“听懂”片中人物的对话,而不必把眼神投向对白字幕,从而集中更多的精力去关注记录者为观者预设的视觉元素,以及这些视觉元素中包含的信息。

把长篇的说明性文字字幕转化成画外音,也可以避免添加到影片中的文字削弱影音元素的表现力。长篇的说明性文字,或者用于交代镜头画面无法展现的深层文化内涵,或者可以把记录者未曾记录到的信息增补到影片当中。长篇的说明性文字字幕,或者被放置在一个黑屏上,或者被放置在一个镜头画面中。如果放置在镜头画面中,说明性文字字幕对影音元素表现力的削弱,和对白字幕对影音元素表现力的削弱没什么差别。如果放置在一个黑屏上,虽然不会削弱镜头中影音元素的表现力,但是,可能会影响到民族志电影的节奏。于是,有的剪辑者把这些长篇说明性文字字幕转换成画外音,添加到民族志电影中。观者一边观摩影片中镜头,一边听着添加到影片中的画外音。添加到影片中的画外音,不仅能够保障镜头画面中影音元素的表现力,还能让观者借助画外音中的文字进一步确定画面中影音元素传递的信息。实际上,这些画外音发挥了“填补”信息、“增补”信息的作用。当记录者未能在某个文化事项自然展现的时候出现在现场,当记录下来的镜头流于表面化、场面化而无法揭示潜藏在生活表象背后的文化内涵时,这些画外音中的文字就能以填补、增补信息的方式,在创造连续性印象方面,为民族志电影做出贡献。

不过,我们需要清醒地意识到,不管是开展实地影音记录之前就写好画外音文本,还是实地记录结束之后才决定增补画外音,都会弱化民族志电影中影音元素的影音叙事特征。如果在后期剪辑时才决定使用画外音,民族志电影的剪辑者可能不会花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整理素材,素材中具有表达力和穿透力的视觉元素,以及不同素材之间能够相互沟通的视觉元素,就可能被忽视。如果在实地影音记录之前就已经编写好画外音文本,记录者往往会把画外音文本的内容作为参照,选择记录的人物和场景,甚至先入为主地决定记录的角度、景别和机位。更为极端的情况是,有些记录者会根据画外音文本的内容安排场景,让设备跟前的人表演,以配合自己的记录。在实地影音记录之前就写好脚本、编辑好画外音文本的民族志电影中,实地记录中得来的影和音,往往变成了画外音或说明性文字展开论述的证据,影音元素本身的独立性受到了损害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