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影音的视角
如前所述,乡村影音的基本特征是在地居民自主决定记录的主题,自主决定记录和剪辑的内容与方式,自主决定最终影音成片的使用方式。这样的特征很容易让人想到所谓的主位视角,也即乡村影音的生产和流通体现的是在地居民的主位视角。与之相对,那些由外人生产的民族志电影,通常被认为是拥有客位视角的影音成品。
我们暂时放下主位视角与客位视角的争论,先思考如下问题:什么样的影音才算得上是乡村影音?一个自小一直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没有上过学的在地居民生产的影音成品,是不是乡村影音?一个自小上学,高中毕业之后去城市打工,几年以后再回到家乡结婚生子的在地居民生产的影音成品,算不算乡村影音?一个参加某乡村影音项目的在地居民,按照项目的要求完成的影音成品,算不算乡村影音?一个人18岁时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学习纪录片,之后回到家乡生产的影音成品,还能不能叫作乡村影音?从这些发问可以看出,判断乡村影音体现的是主位视角还是客位视角,不能仅仅依凭记录者和剪辑者作为在地居民的身份标签。
所以,并不是由在地居民完成实地记录和后期剪辑,就一定能够保证乡村影音的主位视角。而且,外来者未必就不能以在地居民的切入角度去做实地影音记录。在讨论民族志电影的切入角度时,我们曾经分析过,石林彝族自治县大糯黑村的社长轮流担任制度,其核心在于村民和村民之间的相互制衡和相互协作。一个村民作为社长召集其余村民为某个家庭处理丧葬事务的时候,作为社长的村民心里清楚,在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其他作为社长的村民也曾经或即将召集其余村民来处理自己家的丧葬事务。大糯黑的村民能够以此为切入角度进行实地记录,但是,一个研究者在大糯黑村开展了长期深入的田野调查,并深谙社长轮流担任运行机制之后,也能够使用上述的切入角度进行实地影音记录。所以,主位视角并不一定是属于在地居民的,外来者也可能以主位视角来完成影音生产。相反,也许一个贴着在地居民身份标签的人,完全可能生产出所谓客位视角的影音成品。
当乡村影音的成品以民族志电影或纪录片的形式呈现时,乡村影音通常成为城市和乡村、东部和西部之间交流沟通的媒介。既然作为沟通媒介,乡村影音成品被带到乡村影音生产地点之外的其他地方放映,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乡村影音在生产地点放映的话,不用添加任何文字字幕观者就能轻易看懂。即便是乡村影音没能把人物的基本信息、地点的基本信息、事件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作为在地居民的观者也能够把自己的知识、记忆和经验缝补到乡村影音中。可是,如果把乡村影音成品带到城市放映的话,就需要添加对白字幕,需要为观者补充必要的信息,还需要迁就城市人自小被培养起来的观影经验。乡村影音的生产者,一方面可能以“导演”自居,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向城市人妥协,顺从城市人的观影习惯,学习城市人已经习惯的影音叙事方式。
与其纠结于乡村影音体现的是主位视角还是客位视角,还不如重新回到乡村影音的基本特征,也即懂得当地语言、熟悉当地文化的在地居民,自主决定乡村影音的主题和切入角度,自主决定记录和剪辑的方式,自主决定放映和流通的形式及范围。一个影音成品,到底算不算得上乡村影音,与乡村影音生产者的身份标签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