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影音的生长点

六、乡村影音的生长点

在地居民不仅能够借助影音手段对其生产生活、文化事项进行记录,而且能够实现观念和观点的表达。我外公的葬礼录像中,乡村影音生产者就试着用影音表达家乡葬礼中的一些观念。我们可以通过如下镜头看到隐藏其中的观念。

场景一:

镜头01:搭在外公家堂屋中的孝堂,摆放着外公生前的照片,照片上写有外公的生卒年月。可听到民间文艺队表演的伴奏音乐。

镜头02:孝堂背后的棺材。照在棺材上的光从亮到暗再到亮。可听到民间文艺队表演的伴奏音乐。

镜头03:孝堂背后的棺材。从棺材中透出一束蓝光,外公端坐在云上的照片由小变大,从棺材中飞出来,停留片刻,又迅速由大变小,飞进棺材。蓝光消失,只剩下棺材。依旧能够听到民间文艺队表演的伴奏音乐。

镜头04:跪在孝堂门口的后人。可听见阴阳先生念诵经文的声音,以及民间文艺队表演的伴奏音乐。

场景二:

镜头01:棺材入土,下葬完毕,竖好石碑。以茶水清洗竖好的石碑。可听见后期剪辑时添加的音乐。

镜头02:放鞭炮。后期剪辑中特效的使用,画面从中间向两边分开,犹如把门打开一样。特效结束,画面上出现棺材的一端,上面写着“奠”字。写有“奠”字的一端打开,露出外公的照片,停留片刻之后消失,打开的部分迅速关上。可听见后期剪辑时添加的音乐,鞭炮声,以及某种东西在空中迅速穿梭飞行的声音。

镜头03:使用特效,画面犹如两扇门合起来一样,回到茶水洗过的石碑。一对特效合成的蝴蝶在坟前飞舞。可听见鞭炮声。

在这两个场景的7个镜头中,乡村影音的生产者使用特效,让那张外公端坐云上的照片从棺材中飞出飞进,是为了表达家乡人心目中的灵魂观念。按照家乡的习俗,出殡的头一天晚上,外公的后辈都要到孝堂跟前跪拜守灵。家乡人认为,出殡之前,逝者的灵魂都会一直在家中,而且隔三岔五出来看一看有些什么人在棺材跟前守灵。出殡当天,下葬完毕之后,逝者的灵魂还能最后看一眼人间的世界,之后大门关上,画面上留下石碑,表示从此以后,逝者和他的家人阴阳两隔,不再往来。出殡后的第三个晚上,要举行“撒净”仪式。午夜来临之时,一群男人拖着铁链,举着火把,在陈设孝堂的房子里四处吆喝,把磨细的松香粉撒到火把上,以此方式把所有聚集在家中的鬼魂都撵出去。在这两个场景中,乡村影音的生产者使用了很多学院派民族志电影生产者不屑于使用的特效,表达了在地居民的灵魂观念。

从当地人喜好出发,服务于当地需求的乡村影音生产者,在影音叙事方面有着相对的自由。一方面,他们不需要严格按照学院派讲授的影音叙事规则来完成实地记录和后期剪辑;另一方面,他们既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使用同期声影音素材,也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文字、音乐、特效去表达自己试图表达的观点。在《鼠兔》[3]的实地记录中,兰则邀请了一些人谈他们自己对草场和鼠兔的理解与看法。后期剪辑时,有人建议他把这些人的谈话剪碎、打散,根据内容进行归类,通过剪辑让这些内容形成呼应。但是,兰则并没有采取这样的剪辑方式,而是老老实实地,让一个人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之后,再接另一个人的谈话。兰则采取如此剪辑方式的理由是:生活在年保玉则牧区的人,如果一个人在讲话,其他人就应该安静地听这个人把话讲完,再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中途打断别人去发表自己的观点。在兰则看来,如果把片中人物的谈话剪碎打散,就像生活现实中一个人打断别人、中途插话的情况一样。乡村影音的生产实践提醒我们去思考:到底是让影音记录设备跟前的人和文化事项服从于既有的影音叙事规则,还是让影音叙事规则服务于需要表现的场景和文化,还是可以放弃或者打破此前已经形成的关于影音叙事的共识。

在中国大陆,乡村影音兴起的时间虽然只有二十多年,但是乡村影音生产的行为已经逐渐变成了当地文化中的一部分。在我的家乡,有老人过世,过世老人的后辈中,谁出钱请狮子队,谁负责请民间文艺表演队,谁负责请吹鼓手,都和相应的身份角色联系在一起。最近二十年,邀请一个乡村影音生产者记录葬礼,也逐渐变成了逝者后辈的一个任务。所以,出殡的头天晚上,出殡的当天,是否有带着影音记录设备的人出现在葬礼现场,实际上体现的是负责邀请影音生产者的后辈是否尽责尽职。葬礼录像的质量好坏,远远不如带着记录设备的影音生产者出现在葬礼现场重要。另外,当民间歌舞小调、斗牛录像进入市场流通,最终进入寻常百姓家后,一种新兴的娱乐和休闲方式悄然形成了。在智能手机极度普及的今天,乡村影音的生产、观看和转发,也逐渐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