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语

结 语

在贵贱的概念中导入智愚的概念,这是沈约思想的一个新的功绩。但是,在他的情形下,依然容易认为贵本来地属于智——文化,贱属于愚——非文化。六朝式思考之破产的到来,大概就是在这个关系上的逆转,即在智而所以贵、愚而所以贱的关系被确定的时候。应该认为,尽管沈约自身是寒门出身,然而他只是尽最大努力寻求赶上贵族的文化,而想要超越贵族文化的意欲则是很淡薄的。他所追求的贵族文化,尤其支持贵族文化的思想之轮廓,即如上述所体现的那样,在其敢于放弃社会性的连带,急切地追求拯救自己而已的方面,是能够看出其最重要的特质的。只是独善其身而已,而并不是兼济天下。

那么,晚于沈约而过了数十年之后,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中,极力主张学问应该成为“济世成俗之要”,并且主张“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涉物篇》),还有“入帷幄之中,参庙堂之上,不能为主画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诫兵篇》)等等。这些话语中特征性地体现出的放眼于广大社会的同时,又想要在其中追求自己的完成方面的士大夫像,在沈约的著作当中似乎是很难发现的。 (25) 进而随时代的下移,借着向古代复归的同时,以超越六朝式的思考为标志的韩愈和他的同志们,开口必说“仁义”之道,比如主张文章必须是载录仁义的东西,李翱就这样说道:“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以一艺而名之哉?”(《李文定公集》卷八《寄从弟正辞书》)应该说,忘记了作为人类乃至社会之道理的仁义而写出的文章,大概就是六朝式思考的余习,以沈约为有力者之一的六朝人的思考,必须由后世来否定的最大方面也就是在这一点上。因为沈约被看成是尽管有对生物的慈悲,但是缺乏对人类的仁义。而且,如果认为由于作为进士考试而被考以经义、诗赋、策论等,所以为中国近世的士大夫所追求的是哲学、文学、政治的三位一体的人格,那么在六朝的士大夫那里,大概正是由于应该救济社会的政治这一项的缺失,因而分配给另外两项最重要的指标,也就是他们所追求的了。

(1) 译者注:此处本书原文作“隐公”,据《史通》原文改。

(2) 译者注:此句见于《宋书》卷九一《孝义》的“史臣曰”。

(3) 当时,作为特例而并列设置了两名吏部尚书。

(4) 有关“七条征发”,参见增村宏《黄白籍的新研究》(《东洋史研究》2卷4号)。

(5) 在原文中有“凡粗有衣食者,莫不互相因依,竞行奸货,落除卑注,更书新籍,通官荣爵,随意高下,以新换故,不过用一万许钱。”一万钱在当时有着怎样程度的价值呢?如果知道谷价的话则最好了,但是由于记录在史书上的谷价,往往是饥馑丧乱等非常时期的价格,以至于我想参考永明六年(488年)左右进行的有关山阴县的资产评价报告来列举如下:“山阴一县,课户二万,其民赀不满三千者,殆将居半,刻又刻之,犹且三分余一。凡有赀者,多是士人复除。其贫极者,悉皆露户役民。”(《南齐书》卷四六《顾宪之传》)由此来推算的话,大概就容易判明,对一般的庶民来说,一万钱不是轻而易举的金额。

(6) 令史是庶民就任的代表性官职。参见宫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的研究》(东洋史研究会,1956年)第261页以下。

(7) 杜牧的《樊川文集》卷八《唐故处州刺史李君墓志铭并序》中有的“……出为池州刺史,始至,创造籍簿,民被徭役者,科品高下,鳞次比比,一在我手,至当役役之,其未及者,吏不得弄,景业(李方玄)尝叹曰:‘沈约身年八十,手写簿书,盖为此也’”,其大概就是从这个上奏而导出的后世对沈约的印象。可是,实际的沈约,即如我们前一章所考察的那样,未必是那种能吏型的人物。或者也许在李方玄那里是与宋的傅隆有所混同,因为在南齐虞玩之的上表中就有如下的说法:“宋元嘉二十七年,八条取人,孝建元年书籍,众巧之所始也。元嘉中,故光禄大夫傅隆年出七十犹手自书籍躬加隐校。”(《南齐书》卷三四)

(8) 《南齐书》卷四四《沈文季传》中记载唐寓之的活动说道:“分遣其党高道度,徐寇东阳,东阳太守萧崇之、长山令刘国重拒战见害。……贼遂据郡。”

(9) 在《梁书》卷三三《王筠传》中,记有“尚书令沈约,当世辞宗,每见筠文,咨嗟吟咏,以为不逮也。尝谓筠:‘昔蔡伯喈(蔡邕)见王仲宣(王粲)称曰:“王公之孙也,吾家书籍,悉当相与。”仆虽不敏,请附斯言。自谢朓诸贤零落已后,平生意好,殆将都绝,不谓疲暮,复逢于君。’”即使对梁武帝,也是称赞说:“晚来名家,唯见王筠独步。”在沈约的郊居宅的阁斋壁上写有王筠的《草木十咏》诗,还有《郊居赋》的草稿也是首先出示给王筠看的。

(10) 所谓四代的历史,是指《晋书》、《宋书》、《齐纪》、《梁高祖纪》。

(11) 参见安田二郎《关于晋安王子勋的叛乱——南朝门阀贵族体制与豪族土豪》(《东洋史研究》25卷4号),同氏《王僧虔〈诫子书〉考》(《东北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研究报告》17辑)。

(12) 在《南齐书》卷五六《幸臣传》中,不是作为武帝而是作为明帝的话语。

(13) 在《隋志》著录的冠以沈约之名的著作即如下:《谥法十卷》(经部《论语》类)、《四声一卷》(同上小学类)、《晋书一百一十一卷》(史部正史类)、《宋书一百卷》(同上)、《齐纪二十卷》(同上)、《新定官品二十卷》(同上职官类)、《宋世文章志二卷》(同上簿录类)、《俗说三卷》(子部杂家类)、《杂说二卷》(同上)、《袖中记二卷》(同上)、《袖中略集二卷》(同上)、《珠丛一卷》(同上)、《子钞十五卷》(同上)、《文集一百一卷》(集部别集类)、《集钞十卷》(同上总集类)、《梁武连珠一卷注》(同上)。

(14) “仰惟深入法门,厉兹苦节,内矜外恕,寔本人情,伏愿圣心,重加推广。”(T52,356a~b)

(15) 《茅山志》卷一〇(《道藏》第154册)中说道:“八代宗师紫薇仙卿兴世明德先生,姓孙,讳游岳,字颖达,东阳人,……未几简寂(陆修静)化,诏先生主兴世馆为嗣宗师,一时名士沈约、陆景真、陈宝识等咸学焉。”

(16) 参见宫川尚志《六朝史研究——宗教篇》(平乐寺书店,1964年),第144页;以及麦谷邦夫《陶弘景年谱考略(上)(下)》(《东方宗教》47、48号)。

(17) 中岛隆藏《周颙的思想——特别对其佛教的理解》(《加贺博士退官纪念中国文史哲学论集》,讲谈社,1979年),在其第187页注释②中,把周颙之死推定为永明八年(490年)正月二十三日以后的事情。

(18) 参见沈约《光宅寺刹下铭并序》(《广弘明集》卷一六,T52,212c)。

(19) 参见陈国符《道藏源流考》(中华书局,1963年)附录二《道藏札记》的《梁武帝奉道》。

(20) 译者注:以上三首诗均见于四库全书本《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八八《沈约集》。

(21) 但是仅根据现存的文献,除去采药,要指出沈约的具体的道术是很困难的。

(22) 在从禁止杀生这一立场说到儒佛一致的先行思想当中,有孙绰的《喻道论》(《弘明集》卷三)、慧远的《答何镇南》(同上卷五)、针对何承天的《达性论》颜延之的一系列驳文(同上卷四)等。

(23) 译者注:《大正新修大藏经》此处作“大”,并加注作“大=火”。

(24) 译者注:《大正新修大藏经》此处作“已”。

(25) 参见下一章《颜之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