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语

结 语

尽管颜之推是作为贵族社会的一员而生,但他确实完成了痛快淋漓的贵族批判。他的批判尖锐地刺激到了贵族社会内部包含的弱点本身,是不能仅仅当做一个流亡贵族的牢骚性质的东西来对待的。可以认为这是由于他亲身体验了江南贵族社会的没落,又在新踏进的华北社会中敏锐地洞察到了新时代的动向。只是在本章,在说到颜之推的贵族批判的问题上都是很急促的,而把在丰饶的贵族文化传统中培育出来的其本人作为文化继承者的侧面给忽视了。这样的侧面,大体通过对《家训》的《书证篇》和《音辞篇》的考察就能看清楚。而且还有,考察他那样的学问如何被子孙们所继承,如何被发展等等,大概也是使人深感兴趣的问题。唐代的颜氏,尽管就是与颜之推有直接联系的子孙们,然而这一系颜氏作为比六朝时代更辉煌的家族而存在,就是颜师古和颜真卿等名人辈出。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颜氏的人们也意识到把自己当做“书生门户”,懂得把学问当做“素业——本来的家业”,从而变成了一种力量,使其用来对应新的时代而成为可能。本章只是暂且提出这一问题,在新的一章,我想就转移到考察颜之推的孙子的颜师古的学问上面。

(1)颜之推在《北齐书》卷四五、《北史》卷八三都是在《文苑传》中列有其传记。为了有助于对本章的理解,也为了补充其不完备,我就在以下作出一个《颜之推略年谱》。

531年 生于梁的江陵。

539年 父颜协死。

549年 三月,建康台城被侯景陷落。五月,梁武帝死。此时作为湘东王国右常侍而在江陵起家。

550年 作为中抚军外兵参军赴郢州。

551年 四月,作为侯景的俘虏被挟持到建康。

552年 十一月,湘东王萧绎在江陵即位(元帝)。由建康回到江陵,任散骄侍郎奏舍人事。

554年 十一月,江陵被西魏军冲陷。被挟持到长安。

556年元旦,决定逃亡到北齐。作为李远的秘书由长安赴弘农。

557年逃往北齐成功。任奉朝请。

565年此时迁赵州功曹参军。

573年二月,文林馆创设。任判文林馆事。五月,祖珽失势。十月,崔季舒等被杀。任黄门侍郎。(转下页)

575年上奏新税目的设置。

577年二月,北齐灭亡。迁于北周的长安。

580年任御史上士。《观我生赋》写成于此时。

581年二月,周隋鼎革。任太子杨勇的学士。此时加入陆法言的《切韵》撰作(《重修广韵序》),又与魏澹等新撰《魏书》(《史通·古今正史篇》)。

582年上奏太常雅乐的改革(《隋书》卷一四《音乐志》)。

583年应接陈的使节王话、阮卓等(《陈书》卷三四《文学·阮卓传》)。

589年一月,隋统一天下。这之后过了数年死。(在作为遗书所写的《终制篇》中,“我已六十余”则传达了有关颜之推最后的消息。)

(2)在《颜氏家训》的文本上,我采用的是周法高《颜氏家训汇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之四十一,1960年),并显示其页数及正、反面(略号a,b)。而且一部分试做了(日语)现代语译,其中参考了宇都宫清吉的译注(《中国古典文学大系》九,平凡社,1968年)。还有,有关《还冤记》(一名《冤魂志》),参见周法高《颜之推〈还冤记〉考证》(《大陆杂志》22卷9—11期)、胜村哲也《关于〈颜氏家训·归心篇〉与〈冤魂志〉》(《东洋史研究》26卷3号)、小南一郎《关于颜之推〈冤魂志〉——六朝志怪小说的性格》(《东方学》65辑)。

(3) 译者注:即一个“周而复始”之循环的结束。

(4) 即使认为元帝想要投身于火中是被附加的逸话,但是他自己把图书烧了则是事实,见《隋书·经籍志总序》以及牛弘《请开献书之路表》(《隋书》卷四九)。还有《历代名画记》卷一《叙画之兴废》中也有夹杂了与《通鉴》同样的逸话的记述。

(5) 从梁大量的人员流入北齐的情况在《魏书》卷九八《岛夷萧衍传》中可以看到记载:“始(侯)景渡江,至陷城之后,江南之民及(萧)衍王侯妃主、世胄子弟,为景军人所掠,或自相卖鬻,漂流入国者,盖以数十万口。”又,参见拙著《侯景之乱始末记》(中公新书,1974年)。

(6) 在《隋志》“史部·杂传类”著录有“《怀旧志》九卷,梁元帝撰”。

(7) 此谚也为《隋志》“史部后序”所引述。

(8) 参见赵翼《陔余丛考》卷一七《六朝忠臣无殉节者》,同卷《六朝重士族》。

(9) 颜含在相当于其外弟的琅玡王舒为了当做儿子王允的结婚对象而来求其女的时候,还有相当于其妻子的从甥的桓温来求其末女的时候,全都是拒绝了,这一情况,见于《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碑铭》(《景定建康志》卷四三《风土志·诸墓》)。而且,在其中也可见到与《颜氏家训·止足篇》几乎相同的文句。据说在上述碑铭中,铭刻着:“晋江夏李阐字宏模传,曾孙宋金紫光禄大夫赠特进延之字延年铭,大历七年岁次壬子夏四月甲寅,十四代孙唐金紫光禄大夫前行抚州刺史上柱国鲁郡开国公真卿书,重建于旧龟趺上。”

(10) 在颜之推的本传中,也记有他在19岁仕官以前,在西府亦即江陵湘东王萧绎的幕府,就以“词情典丽”及文才而被称颂的情况。

(11) 即使在南朝,从宋的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到大明六年(462年),因为与北魏的交战而曾经将百官的俸禄减了1/3(《宋书》卷五《文帝纪》,卷六《孝武帝纪》)。还有在《南史》卷三《宋明帝纪》中,记有“军旅不息,府藏空虚,内外百官,并断禄奉”;而在《宋书》卷八《明帝纪》与之相照应的记述中,则为“时经略淮泗,军旅不息,荒弊积久,府藏空竭,内外百官,并日料禄俸”。也就是临时地进行按日计算。我认为,尽管两书的是非难以当即断定,但是并没有像北朝那样历经长期间的停止俸禄支给的情况。

(12) 在《家训·风操篇》中有云:“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20b)这一记述大概成为体现比起南朝而北朝士人的宗族意识牢固的一个佐证。再有,上文中的“一中土人”好像是夏侯亶。参见《梁书》卷二八。

(13) 参见滨口重国《高齐出自考——高欢的制霸与河北的豪族高乾兄弟的活跃》(收于《秦汉隋唐史的研究》下,东京大学出版会,1966年)。

(14) 在《大公家教》中也有如下的记述:“积财千万,不如明解经书;良田一顷,不如薄艺随躯。”参见入矢义高《〈太公家教〉校释》(《福井博士颂寿纪念东洋思想论集》,1960年)。

(15) 参见森三树三郎《六朝士大夫的精神》(《大阪大学文学部纪要》3卷)。

(16) 未必采用经书的颜之推的立场,我们通过考察在《风操篇》中他的态度大概就更清楚了。《风操篇》是在举出南北朝的贵族间所实行的礼制具体且丰富的事例的同时加以记述的篇章。在南北朝时代的贵族那里,被要求实行作为其资格之一并与贵族身份相适合的礼仪,因此礼就成为与贵族的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正因为密切地贴近生活,所以不能按照礼经的记载那样实行的部分,就是离开礼经原来的样子,各自家族在自由的形式上发展着的。在《风操篇》的开头就讲到:“吾观礼经,圣人之教:……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14b)

(17) 宇都宫清吉所说的“在他那里,信仰的世界就是伦理的世界原样地扩延了的,处在同一平面上的世界”,这确实是妥当而且值得玩味的话。见《〈颜氏家训·归心篇〉觉书》(收于《中国古代中世史研究》,创文社,1977年)。(译者注:“觉书”即摘要或笔记。)

(18) 参见本章注12的滨口的论文(译者注:即本译文第223页注②)。

(19) 《颜之推〈观我生赋〉与庾信〈哀江南赋〉之比较》(《大陆杂志》20卷4期)。

(20) 在《家训·勉学篇》中,有着使人想象到在北周时代颜氏一家经济上贫穷的记述。“邺平之后,见徙入关。(长子)思鲁尝谓吾曰:‘朝无禄位,家无积财,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勤劳经史,未知为子可得安乎?’”(45b)

(21) 在北齐的孝昭帝时期虽然被给予侍中之官但是却拒绝了的王晞讲道:“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充诎少时,鲜不败绩。且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万一披猖,求退无地。非不爱作热官,但思之烂熟耳。”(《北齐书》卷三一)

(22) 在《旧唐书》卷六五《高士廉传》中说:“近代以来,多轻隐逸,士廉独加褒礼,蜀中以为美谈。”这是把唐朝贞观之初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的高士廉尊崇隐逸之士朱桃椎的事情当做极其特异的事例记述之后所加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