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宗教经典的《孝经》
《孝经》作为幼童课本的这一情况,未必只是限于六朝时代的现象,也许可以看成在中国社会贯穿于各个时代的现象。 (5) 然而,关于《孝经》,大概可以指出仅在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令人深感兴趣的一个事实,也就是恰如诵读宗教经典那样地来诵读《孝经》的这一事实。
作为《论语义疏》的作者而知名,并且著述了《孝经义疏》的梁朝的皇侃,就是“性至孝,常日限诵《孝经》二十遍,以拟《观世音经》”(《梁书》卷四八《儒林传》)。同样是在梁武帝的时候,以年仅16岁就应对《春秋左氏传》、《制旨孝经义》的策试,并被举为高第的岑之敬,有记载称其“年五岁,读《孝经》,每烧香正坐。亲戚咸加叹异”(《陈书》卷三四《文学传》)。
尽管这样的读法是在其他儒家经典那里很难看到的现象,但是这样,《孝经》就不只是被像宗教经典那样地诵读,而且是被当做寄托着一种宗教性巫术力量的东西了。在陈朝的徐陵第二个儿子徐份的传记中说道:“份性孝悌。陵尝遇疾,甚笃。份烧香泣涕,跪诵《孝经》,昼夜不息。如此者三日,陵疾豁然而愈。亲戚皆谓份孝感所致。”(《陈书》卷二六)大概可以认为,徐份希望陷于笃疾的父亲尽快痊愈而一个劲地诵读《孝经》的情形,就是由以孝德为全篇主题的《孝经》的性质本身所决定的。但是,寄托于《孝经》的宗教性巫术力量,似乎不限于只是从孝德所能够直接导出的属性,比如南齐的道士顾欢所讲的话,就使人感到是在于这样的一个方向的:“又有病邪者问欢,欢曰:‘家有何书?’答曰:‘唯有《孝经》而已。’欢曰:‘可取(《开宗明义章》的)《仲尼居》置病人枕边恭敬之,自差也。’而后病者果愈。后人问其故,答曰:‘善禳恶,正胜邪,此病者所以差也。’”(《南史》卷七五《隐逸传》)还有,尽管时代靠后,在《龙城录》中有“王渐作《孝经义》”一条,讲到: (6) 在国初,亦即唐初,孝子王渐作《孝经义》五十卷,当有乡里发生斗讼时,他就站在相互争斗的人的门前高声诵读《孝经义》一卷,当事者们无论哪一方都不能不引发惭愧之心。在这之后,他又曾应病人的邀请而同样地诵读一番《孝经义》,病人立刻就痊愈了。像这样,王渐的《孝经义》也就已经是具有驱除邪气力量的东西了。
然而,在这里希望读者特别注意的,就是刚才提到的皇侃比拟于《观世音经》(略称《观音经》,亦即《法华经·普门品》)而诵读《孝经》的这一事实。那时候,《观音经》确实是作为具有巫术力量(魔力)和灵验显著的佛典而被诵读的。在《法苑珠林》卷一七《敬法篇》中,就引用了通过诵读《观音经》,或乃至念及“观世音 kuan-shih-yin”这三个字,就能够逃离猛火,摆脱桎梏,躲避兵刃等,这样一类难得的故事达十数条。此外,其中还讲到:“自晋、宋、梁、陈、秦、赵国,国分十六,时经四百,观音、地藏、弥勒,弥陀,称名念诵,获得救者,不可胜纪。”(T53,411c) (7) 讲《孝经》比拟于《观音经》而被诵读的这一情况,大概表示《孝经》也被期待着能有与其类似的灵验。比如,可以把刚才举出的《徐份传》与下面《刘霁传》的这两段文字对比着读一下来看。“母明氏寝疾,霁年已五十,衣不解带者七旬,诵《观世音经》,数至万遍,夜因感梦,见一僧谓曰:‘夫人算尽,君精诚笃至,当相为申延。’后六十余日乃亡。”(《梁书》卷四七《孝行传》)期望着父亲或者母亲的疾病能够康复的徐份和刘霁,他们的形象何其相似!只不过有着这样的不同,他们二人所诵读的,一方是《孝经》,一方则是《观音经》。
六朝时代的确是宗教性的时代。之所以特意称是宗教性的,不只是因为仅仅看到了道、佛两教的隆盛,而是在于可以认为,在道、佛之间,进而又加上儒教的三教之间,活跃的交流与融合的结果,就形成了超越三教各自范围的宗教性的风土。于是,本来理应作为非宗教性的儒家经典其中之一的《孝经》,被用于幼童课本而那样地适于诵读,而且仅此就广泛地普及于民间。大概以此为有力的理由,在当时社会已形成的宗教性的风土背景当中成为一种奇妙的读法。在被寄托了巫术力量(魔力)的《孝经》的相关事例中有所表现的顾欢,是个也很精通佛教的道士 (8) ;还有徐份,作为陈朝士大夫佛教界之中心存在的徐陵的儿子,则是在宗教性氛围浓厚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物。这些大概都是应该引起注意的。可以想象,在《孝经》中看到灵验或也可以定名为“《孝经》信仰”的这一现象,不仅只限于士大夫阶层,也是广泛存在于庶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