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裘换酒
甲午十月来白下，雪后同纪悔轩、杨钝叔、沈陶宦①游莫愁湖。风景凄冷，枨触万端，陶宦归作图记事，因制此解②。［1］
对此茫茫甚。叹清游、一回湖上，一回鸣喑。杨柳萧疏夫容③［2］尽，但见远山如枕［3］。有小艇、撑烟微浸。菜把生涯［4］谁能及？唤芦中、恐触轻鸥寝。知意者，纪、杨、沈。丈夫不到黄龙饮［5］。看纷纷、是何鸡狗，旁观已审④［6］。莽莽乾坤滔滔水，江上愁心难禁。又苔气、暗吹衣衽。半角斜阳好亭馆，莫倾残、栋桷无人任［7］。归更恋，泪还渗。
【校】
①“纪悔轩”“杨钝叔”“沈陶宦”，杨辑本作“悔轩”“钝叔”“陶宦”。
②“因制此解”，杨辑本作“因作此解题之”。
③“夫容”，《近代词钞》本、《二十世纪名家词选》本等作“芙蓉”。按：“芙蓉”原作“夫容”。
④“已审”，杨辑本作“以审”。按：“以”通“已”。
【注】
［1］此词作于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十月。白下：古地名，位于今江苏省南京市西北。本名“白石陂”。东晋咸和三年（328），陶侃讨苏峻，筑白石垒于此。唐武德九年（626），移金陵县于此，改名白下县。后用为南京的别称。《北齐书·颜之推传》：“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纪悔轩：纪巨维（1848—1920，一作1921），字香骢，一字伯驹，号悔轩，晚署泊居老人，门人私谥“端悫先生”，直隶献县（今河北省沧州市）人。纪晓岚五世孙。同治十二年（1873）拔贡生。历任霸州儒学训导、内阁中书。少留意经世之学，熟谙掌故。久居张之洞幕，任广雅书局校纂，主持经心书院、江汉书院、两湖书院，监督文普通中学堂、存古学堂、文高等学堂等，多有成就。自作诗文极严，鲜有存稿。善考据，擅评画，精鉴别。陈三立赠诗云：“读画评诗有家法。”著有《泊居剩稿》一卷、《续编》一卷。杨钝叔：杨锐（1857—1898），字叔峤，又字钝叔，别号蝉隐，室名说经堂、抱碧斋。四川绵竹人。张之洞门生，维新派人士。光绪元年（1875）入尊经书院，肄业。光绪十一年（1885）中举。光绪十五年（1889）考授内阁中书，修会典，晋侍读。光绪二十一年（1895）参加强学会。光绪二十四年（1898），由张之洞推荐应经济特科；在京师四川会馆办“蜀学会”；列名“保国会”；创设“蜀学堂”，兼习中西学业。戊戌变法时授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与新政。戊戌政变时被捕，与谭嗣同等同时遇害，为“戊戌六君子”之一。著有《说经堂诗草》一卷、《晋书十八家辑遗》，后人辑有《杨叔峤先生诗集》二卷、《杨叔峤先生文集》一卷。沈陶宦：沈塘（？—1921），一名唐，字莲舫，别字雪庐，江苏吴江（今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人。官湖北候补知县。幼好画，师从陆恢，与陈摩、黄裳吉、樊浩霖等为“陆门六大弟子”，与汪洛年齐名。为吴大澂、张之洞所器重赏识。曾担任两湖总师范的图画教习。移家苏州，求画者络绎不绝。工画山水、花卉，善篆刻。存有《寒林雪景图》《鸱夷室酿诗图》等。莫愁湖：位于江苏南京秦淮河西。曾名石城湖、横塘、南塘。莫愁湖之名最早见于北宋《太平寰宇记》：“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庐妓莫愁家此，故名。”相传六朝南齐时有一女子莫愁居于此。宋、元时即有盛名，明朝定都南京更盛极一时。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江宁知府李尧栋自捐俸银营建郁金堂、湖心亭等。咸丰六年（1856），莫愁湖之建筑及花树皆毁于战火。同治十年（1871），曾国藩修复郁金堂、胜棋楼、湖心亭、赏荷亭等，并广植花柳及莲荷，成为莫愁湖又一景观。自古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金陵四十八景之首”等美誉。郑板桥《莫愁湖》赞曰：“即今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枨触：感触。唐李商隐《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君时卧枨触，劝客白玉杯。”按：沈塘作有《莫愁湖四客图》。顾印愚光绪乙未二月（1895）题引首，梁鼎芬、陈三立、吴德萧题诗。（参阅上海云荟拍卖有限公司——2004首届中国书画艺术品（秋季）拍卖会拍卖品信息）
［2］夫容：即芙蓉，荷花的代称。“夫容”是“芙蓉”的表义声旁。《汉书·扬雄传上》：“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
［3］远山如枕：唐张乔《题友人林斋》诗：“不离高枕上，似宿远山边。”
［4］菜把生涯：菜把，菜束。唐杜甫《园官送菜·园官送菜把，本数日阙。矧苦苣、马齿，掩乎嘉蔬。伤小人妒害君子，菜不足道也，比而作诗》诗：“清晨蒙（一作送）菜把，常荷地主恩。”此处言自己人生如蔬菜一样卑微。
［5］不到黄龙饮：典源《宋史·岳飞传》：“金将军韩常欲以五万众内附。飞大喜，语其下曰：‘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后遂用“黄龙饮”“饮黄龙”“黄龙痛饮”“痛饮黄龙”“直捣黄龙”等表达克敌制胜的雄心壮志；用“未饮黄龙”“黄龙未饮”等表示降敌壮志未酬。此处指未能彻底击败敌人，未能收复国土失地。黄龙：黄龙府，治所在今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为金人腹地。明李云雁《过朱仙镇谒岳武穆祠》：“当年未遂黄龙饮，千载河流势若吞。”清赵翼《岳祠铜爵》诗：“壮怀未饮黄龙酒，故物如传白兽樽。”
［6］“看纷纷”二句：讽刺轻蔑当朝权贵佞臣，谓对于权贵佞臣，旁观者看得清楚明白，表达内心的愤恨不平。是何鸡狗：意为这些权贵佞臣是个什么东西。“鸡狗”为词人斥骂权贵佞臣之语。《晋书·苻生载记》附《王堕传》载：“（堕）性刚峻疾恶，雅好直言。疾董荣、强国如仇雠，每于朝见之际，略不与言。人谓之曰：‘董尚书贵幸一时，公宜降意。’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荣闻而渐恨，遂劝（符）生诛之。及刑，荣谓堕曰：‘君今复敢数董龙作鸡狗乎？’堕瞋目而叱之。龙，荣之小字也。”唐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诗：“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
［7］栋桷：栋，横梁。桷，方形椽，泛指房屋构件。唐元稹《答姨兄胡灵之见寄五十韵》：“笔阵戈矛合，文房栋桷撑。”任：使用、利用。
【评】
刘继才《趣谈中国近代题画诗》云：“这首词作于甲午（1894）十月。这一年8月1日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清海军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于次年4月签订可耻的《马关条约》。词人于此时游南京的莫愁湖，自然会‘枨触万端’。词中既表达了要畅饮黄龙之壮志，又英雄气短，面对‘莽莽乾坤滔滔水’，悲从中来。此词与他的《菩萨蛮·和叶南雪丈》十首，同为揭时弊、伤外侮之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