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无端横海天风疾［1］，龙愁鼍愤①今何及［2］。夜夜看明星［3］，荒鸡听二更［4］。凄凉三月雨［5］，念此芳菲主［6］。鶗鴂一声先［7］，人间最可怜。
【校】
①“愤”，杨辑本作“恨”。
【注】
［1］无端：无因由，无缘无故。《楚辞·九辩》：“蹇充倔而无端兮，泊莽莽而无垠。”王逸注：“媒理断绝，无因缘也。”晋陆机《君子行》诗：“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揭露日本师出无名，蓄谋已久，故意挑衅的非正义侵略罪行。横海：横行海上。晋木华《海赋》：“鱼则横海之鲸，突扤孤游。”中日之间只相隔一海。此处写中日黄海海战。
［2］鼍：扬子鳄，亦称鼍龙、猪婆龙。穴居于江河岸边和湖沼底部。《说文·黾部》：“鼍，水虫，似蜥易，长大。”宋苏轼《过江夜行武昌山上，闻黄州鼓角》：“谁言万方声一概？鼍愤龙愁为余变。”何及：追悔不及。《诗·王风·中谷有蓷》：“啜其泣矣，何嗟及矣。”东晋陶潜《读山海经》诗之十三：“临没告饥渴，当复何及哉！”此处感叹中国战事不利，龙鼍也为之忧愁悲愤。
［3］看明星：古人每观星象以知人事吉凶，推断时势发展的趋向，并把它作为制定政治、军事等措施的依据。汉王充《论衡·命义篇》：“国命系于众星，列宿吉凶，国有祸福，众星推移，人有盛衰。”《易·贲卦·彖传》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明刘基《起夜来》诗：“忧愁不寐揽衣起，仰看明星坐待旦。”
［4］荒鸡：指三更前啼叫的鸡。旧以其鸣为恶声，主不祥。迷信之人以半夜鸡鸣附会为兵起之象。《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宋苏轼《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荒鸡号月未三更，客梦还家得俄顷。”此处喻战事不祥。表达词人夜不能寐，忧心国运，匡复国家的心情。《金元明清词选》评云：“‘荒鸡’二句用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的故事，当指广大爱国志士奋起救国。”可备一说。
［5］“凄凉”句：以暮春三月，风雨凄凉，景物凋零隐喻当时如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政局。清政府无心抗战，一再求和，彻底战败，时在甲午次年（1895）三月，随即签订《马关条约》。
［6］芳菲主：主掌芳菲的春神。芳菲，香花芳草。宋史浩《水龙吟·湖山胜概金沙酴醾同架》词：“更须拼痛饮，年年此际，作芳菲主。”喻光绪帝。光绪帝虽为主战派代表，但慈禧太后却是主和派代表，且掌握实权，主战派备受压制，国运更不可问。词人每念及此，不免同情悲哀，所以说“人间最可怜”。
［7］鶗鴂：即杜鹃鸟。三月始鸣，夏末而止，鶗鴂先鸣，春光将逝。《离骚》：“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汉张衡《思玄赋》：“恃已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李善注：“《临海异物志》曰：‘鶗鴂，一名杜鹃，至三月鸣，昼夜不止，夏末乃止。’”这里指词人敏锐地意识到中日甲午战败，民族危机深重，国家行将灭亡。
【评】
陈永正《岭南文学史》云：“词中写黄海海战失利，龙鼍也为之愁愤，暮春三月，风雨凄其，芳菲零落，人们的泪也将流尽了。”
何宝民《中国诗词曲赋辞典》云：“通篇比兴手法，词意相映有致，起词史作用。”
贺新辉《清词鉴赏辞典》云：“夸张与比喻兼用，写景与抒情结合，是此词艺术上的显著特点。”
周笃文《豪放词典评》云：“鼎芬此作步南雪词韵。呕心抉肺，一笔赶下，略无堆砌凑韵痕迹。非才大而情深，何能到此地步。‘鶗鴂一声先，人间最可怜’，此与辛稼轩：‘绿树听鶗鴂……啼到春归无觅处，苦恨芳菲都歇’用意略同。谓泱泱中华帝国从此风华不再了。用语蕴藉情却悲切。举重若轻，别是一副笔墨。”
张正吾、陈铭《近代诗文鉴赏辞典》云：“（其四、其七）这两首词继承了我国诗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精神。作者转念国事，悲愤填胸，写来如泣如诉，语语痛切……在艺术上，前首全用比兴，后首则多采赋体，以婉曲之笔，描述芳馨悱恻的情怀，言近旨远，含蓄蕴藉，格韵俱佳。”
褚斌杰《中国历代诗词精品鉴赏》（下）云：“全词通篇运用比兴手法，以深沉婉曲之笔，抒发了沉郁悲愤之情，体现了词人爱国主义的精神。”
陆国斌、钟振振《历代小令词精华》附严迪昌赏析云：“《菩萨蛮》词牌历来多表现绮丽侧艳的缠绵情怀，很少用以抒写时世政事的感受。梁鼎芬此词一改为悲慨抑郁之格，诚属新变的创作实践。”
葛杰、冯海荣《近代爱国诗词选》云：“全词运用借景设譬的艺术手法，表达对时局的看法。从沉郁悲愤之中，见出作者痛斥卖国贼的怒火和反帝精神。”
程观林《万里西风》云：“全篇词情激昂，文势纵放，表达了对清王朝的强烈不满。”
刘树胜、马艳《学子必背：词》云：“此篇写甲午海战的失利以及失利后各阶层的不同表现，触处皆比，喻象环生，富有浪漫色彩……这样的连续用比，自然出于作者投鼠忌器的初衷，但并不显得幽隐难明。结合词题，会使人爽然心会，这与作品中潜流的爱国情脉是有关系的。”
莫立民《近代词史》云：“甲午海战，清军惨败，令龙鼍也为之悲愤。仲春三月，风雨凄凉，芳菲凋零，所以那司春之神，即‘芳菲主’——隐指皇帝，也更令人轸念。而尤令人揪心的是，杜鹃先鸣，春光将逝，朝廷的未来着实叫人黯然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