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茶风之盛

生逢茶风之盛

村田珠光(1423—1502),历史上确有其人,但因为史料的匮乏,其存在性显得扑朔迷离,但随着近代以来研究的不断深入,有关他的生涯事迹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水面。战国时代晚期有个著名茶人叫山上宗二(1544—1590),是千利休高徒,他写有茶道秘籍《山上宗二记》,这是千利休生前就刊行于世的茶道经典,可信度远远高于另一部茶道经典《南方录》。书中有一大部分篇幅记录了珠光的生平事迹和言行,被誉为茶道界的《论语》。珠光是奈良人,生于应永三十年(1423)。幼名茂吉,父亲村田杢一,是奈良东大寺检校,是一名负责寺务监督的小吏。由于父亲的旨意,珠光10岁在称名寺出家,“珠光”一名即来自称名寺授予的法号。这个名字据说也有来历,源自净土宗三大经之一的《观无量寿经》中“一一珠,一一光”之句,意为要像打磨蒙尘的明珠一样去发现属于自性的光芒。从珠光后来在日本茶道史上的地位来看,这个名字也是极富预言性的。

有关珠光早年的学习生活情况,综合各种史料研究,也只能得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据载,他19岁时因触犯戒规或得罪寺庙当权派而被逐出佛门,为了谋生漂泊到京都。当时的京都茶风很盛,有各种各样的“茶寄合”(民间茶会),精于斗茶的珠光靠担任茶会的“判者”,也就是裁判,赚取报酬度日。

村田珠光生活的年代,处于日本茶文化发展史上的关键阶段。最重要的特征就是由镰仓时代渡宋僧们传到日本的饮茶习俗,在经过近两百年的发酵之后,开始走出禅寺向外扩散。最初是京都的贵族阶级,接着代表新兴阶级的武士也起而仿效,最后在民间大行其道。饮茶从高端群体普及普通民众阶级,这是饮茶文化得以在日本扎根的必备前提,也是孕育珠光茶道的一大社会基础。

与寺庙的禅僧相比,拥有很高文化素养的京都贵族和粗鄙少文的武士阶级与宗教的关系较为松散淡薄,因此他们对待饮茶自然有别于佛门,这在贵族中表现为将饮茶作为一种异国文化时尚来享受;而武士更倾向于将其作为征战之余的遣兴和娱乐。两种不同的诉求,最终在南宋传来的“斗茶”中融合,其中以室町时代中期上流社会的“书院茶”为典型。最早的茶室,是模仿中国样式的“饮茶亭”,上下两层的中式建筑,楼下是客堂,是客人等待休息之所;二楼被称为台阁,也就是阁楼。这种建筑目前已经不存,但其格局样式可以在京都银阁寺找到样本,是典型的书院造茶室。亭主(茶主)准备妥当,客人到齐了,就会被邀请到二楼。点茶献客之后,便玩一种叫“四种十服”的斗茶游戏,大概是模仿南宋流行的“斗茶”“茗战”,比试茶味、茶品,论点茶技术的斗茶。不过,受到各种局限,当时日本玩不出这么多花样,斗茶要简便得多,也就四个品种茶,分十个回合来比胜负。茶端出后,猜测其中哪些是正宗的“本茶”(栂尾山宇治茶),哪些是“非茶”(栂尾之外的茶)。此外,还要鉴别茶泉用水。猜中者可以得到赠品,类似赌博,玩着玩着超出界限,不断向感官享乐靠拢,最后成为吃喝嫖赌的渊薮。斗茶风气蔓延到民间,就演化成“云脚茶”和“汗淋茶”。

“云脚”,又称“茶脚”,是宋代茶事术语之一,指的是将茶粉放入茶碗中,冲入沸水后,用茶筅快速搅动后在茶碗壁上形成白色的茗渤(茶泡沫),有如雨前云彩堆聚一般,“茶少汤多云脚散,茶多汤少粥面聚”“茶脚碧云凝午碗”,聚众斗茶,以云脚晚消散者胜。这是两宋时期上至天子、士大夫,下至引车卖浆者流都热衷的斗茶遣兴。不过云脚茶传到日本意义发生改变,成为面向下里巴人的低端茶会或劣等茶的代称。从室町时代开始,京都寺庙每逢盂兰盆等祭祀活动都会在寺庙里举行施茶,一般庶民便三五成群前往聚饮,叫“云脚茶会”。这种庶民饮茶,在15世纪开始的都市化进程中,还进入公共澡堂,成为向入浴客人提供的饮料,叫“汗淋茶”。“汗淋茶”,顾名思义,就是集体洗浴后以饮茶为噱头的聚会,还融入了酒食、连歌竞赛等吃喝玩乐的内容,是一种典型的娱乐茶会。“汗淋茶”在室町时代珠光的故乡奈良最为流行,举办这种茶会的人需要财力、才艺、人脉,还要有人情练达的融通,当地豪族古市澄胤在成为珠光门人之前,就是精于此道的茶人。

不过,无论是奢华富丽的书院茶,还是喧闹聚饮的“云脚茶”、极尽官能享乐的“汗淋茶”,都与精神生活的提升毫无关联。直到室町时代中晚期村田珠光的出现,饮茶才上升到有尊严、有品位、有终极追求的芳醇境界。

珠光在京都期间,因缘际会得到在足利将军家族担任艺术顾问的“同朋众”能阿弥的知遇,并被引荐给足利义政将军,才有机会见识各种唐物,并跟随能阿弥学习唐物鉴别法和插花艺术。最难得的是,珠光还得到能阿弥文物鉴赏的秘籍《君台观左右帐记》,确立了当世第一流的鉴赏家的口碑。后来又因为能阿弥的介绍,珠光得遇一休宗纯禅师,被他伟大的人格和巨大的魅力所征服,浪子回头二进宫当和尚师事一休,生命轨迹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