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茶会

最后的茶会

利休败北的拐点出现在他人生的巅峰期,时在天正十九年(1591)正月。

两年前,正值千利休父亲50周年忌,利休捐巨资给年久失修的京都紫野大德寺重建山门之用。大德寺是一休宗纯开基的禅寺,与茶道渊源极深,至今是日本茶道的中心。利休早年在堺港从事茶道时,因缘际会结识了南宗寺住持古溪宗陈禅师。宗陈对利休茶道的形成有点化之功,正是在他的引导下,利休通过参习禅宗公案,获得茶道上的开悟。后来宗陈成了大德寺的住持,与利休往来更为频繁。所以借为父亲忌日回向的名义向大德寺捐资,重修在“应仁之乱”中被烧毁的山门。山门于天正十七年(1589)完工,是一座重檐的华丽建筑,门匾镶嵌金箔,就像今天所见的格局。寺庙为了感谢利休的功德,在山门上增建一层楼阁“金毛阁”,并雕刻利休木像置于其上,这样,前往大德寺参拜者,无论身份贵贱都不得不从他脚下进出。这事在等级松散的战国乱世根本不成问题,但在小田原之战后,在统一全国已经指日可待的背景下,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就在丰臣秀吉征伐小田原,平定关东及奥羽地区回到京都后,木下祐庆向时任京都奉行(京都地方行政长官)的前田玄以指控利休的僭越不敬之罪。前田玄以于是拟状向丰臣秀吉奏报。本来就处心积虑想收拾利休的秀吉正好利用这事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服软,于是在天正十九年(1591)2月23日,秀吉勒令他离开京都聚乐第的宅邸回堺港蛰居反省,实际上给他一个谢罪的台阶下。

利休刚开始不以为意。当他千方百计寻求至交亲故从中斡旋和说情,在种种努力均告无效之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凭他对秀吉的了解,他知道只要真心降服就能过关。不过,毕竟是千利休,关键时刻显出铮铮铁骨,茶人的自尊和骄傲,使他不愿意向强权低头,大概也觉悟到要用鲜血和头颅换取茶道的尊严,所以到后来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秀吉料到利休不会轻易服罪,于3月25日责令将利休押回京都宅邸中服刑。出于旧情和对他的尊重,丰臣秀吉让其切腹自我了断,这在当时属于武士才配的体面死法。当然鉴于一休门徒遍及海内,且有不少是拥有武装力量的实力大名,秀吉不敢大意,做了周密部署后再将执行日期告知利休。

成书于元禄十四年(1701)的茶书《茶话指月集》(久须见疏安撰)中,记录了千利休生命最后的瞬间:

3月28日一大早,天降冰雹,上杉景胜率领的三千武士精兵将利休宅邸围得水泄不通。对这一天的来临,利休已有准备。他邀来自己最重要的弟子们,参加他人生最后一场茶会。利休有条不紊在家里的茶室为弟子们点了生涯最后一场茶会,而后将平生珍藏的茶具分送给弟子,然后让弟子们和家人退出,只留一个弟子在身边,担任他人生最后结局的见证人。他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褪去茶会衣装,端端正正叠好放坐垫上,露出一身素白的单衣,然后在一块方形白布上席地端坐,敞开单衣,背对合掌悲泣的家人弟子,高吟提前写好的辞世之歌:

人生七十,力围希咄。吾这宝剑,祖佛共杀。

就这样,利休从容踏上了殉道之路。据说,为了显示坦然赴死的决绝之心,在切腹环节中,利休拒绝了介错人(切腹自杀过程中,在切腹者最痛苦的过程中负责为其砍下首级的助手)的辅助,活生生在亲友们高低错落的“南无阿弥陀佛”中挣扎几个时辰后才断气,这对于一个70岁的老人来说,实在过于惨烈……

利休血溅茶室,茶道之花绽然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