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江门下的悲情
1937年12月9日晚,日军在占领城外阵地后,开始向城区进攻。
守军在城内修筑大量工事,几乎所有的十字路口都安上了铁丝网,巷口也用沙袋等物堵塞。
12月11日,南京城墙周围的战斗异常激烈,日军空军和陆军不断猛烈地轰击城南及制高点上的守军炮台。12日,日军重点目标仍为南京的西南部和紫金山,在日军疯狂进攻和炮火压制下,中国守军步步退守,士气低落。中午过后,日军越过护城河,在重炮掩护下攀登上水西门附近的城墙。守军第八十八师一部被迫放弃阵地,穿过国际安全区向下关方向溃退。下午5时,唐生智在铁道部的卫戍司令部匆忙召开了部分师长以上将领会议,宣读了蒋介石“如情势不能持久时,可相机撤退”的电报,下达了“大部突围,一部渡江”的命令,会议结束时,又口授命令“第七十一军、第七十二军、第七十四军、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有渡轮时可过江,向滁州集结”。油印的突围命令交给各部队长官后,唐生智很快赶到鱼雷营军用码头,仓皇渡江北去。由于通讯不畅,高级军官纷纷逃走,下级军官对上级的意图和行动则一无所知,城内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友邻部队在做什么。
《南京地区抗日战争史(1931—1945)》记载说:“由于安排不周,特别是唐生智口授命令的致命错误,致使大部分部队没有按计划撤退,而是向城北下关一带江边溃退,形成了‘大部渡江,一部突围’的被动局面。” (1)
13日凌晨,中华门首先失守,日军如潮水般攻进城内,不久,中山门、光华门相继失守。溃退的守军从各处涌向挹江门,都想从这里渡江北去。谁料,为防守日军进攻,挹江门守军早已将三孔券门堵塞了两孔,仅留一孔通行。紧挨三牌楼的守门部队因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将城门紧闭,拼命阻止汹涌而来的人潮,有人竟然向人群开枪,造成人员竞相踩踏,死伤无数。追击而来的日军,以炮火猛烈开击,挹江门下顿时血肉横飞,尸积成山。后来,挹江门被炸开,日军在成堆的尸体上铺上门板,快速地向江边搜索、追赶。
冲出挹江门的守军残兵和逃难的百姓赶到江边,但是江边并没有一船一筏,绝望之余纷纷寻找能渡江的东西,或沿江向东西方向的三汊河、兴中门两翼溃逃。
日军飞机不断扫射、扔炸弹,江面上军舰不断地往这里炮击,追击来的日军将逃散的士兵和难民当作“活靶子”。中山码头的江水霎时被鲜血染红,尸体漂满江面,码头上下横陈着无数尸体。
松冈环在《南京战·寻找被封闭的记忆——侵华日军原士兵102人的证言》一书中,记录了侵华日军关于这一天挹江门内外的悲情。
最早攻到挹江门的是日军第十六师团步兵第三十三联队第三大队,时属该联队的老兵境昌平说:“我们到达靠近下关的挹江门时是13日的10点多。挹江门打不开,我们就让野战炮帮忙炸开了城门。我们第一个进挹江门。刚开始,因为城门被沙袋和死尸堵住了,所以我们就有人爬梯子、有人从炮弹炸开的洞里钻进去,把门打开了。别的中队怎么干的我不知道。挹江门内,马和人的尸体都混在沙袋堆里了。我们是清除了沙袋和尸体才进城的。扫荡南京不知道是哪里下的命令,命令说,‘16岁至60岁的男人统统抓起来’。”(2)
由此可见,日军屠城完全是有预谋的屠杀,而不是日本右翼势力宣称的是少数日本士兵“军纪松弛”和“违纪”造成的。
酒井伍郎,时属日军第十六师团步兵第三十三联队第二大队,他这样陈述:进了下关,中国兵大都逃走了,留下的仅仅是伤员。下关被烧了,在烧的地方到处都有敌人的尸体躺着。追击战是单方面的。轻机枪不停地射击。我们拉开架子打机枪,这样做虽然不对,但是先射击的一方胜了。看见下关的江边有逃走的中国人,那些人一定要打死。在这些敌人聚集的地方,轻机枪不射击的话就不起作用。……光我们中队就抓住了3000人左右。这些败兵被处置了,也许是被杀了。我没有参加。听说在下关有相当多的人被处置了。
时属第十六师团步兵第三十八联队第三大队的大洼宽三说:“陷落后的第4天,走过离扬子江最近的挹江门时,附近的尸体堆成了山。高有2米左右,累累地堆在道路旁边的空地上,有很多很多座尸山。我以为尸体多的原因是,这里原来是敌人的阵地,日军轰炸得很厉害,可能逃的时间都没有吧。或者是当日军一下子攻过来时,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了吧。日军进来后,所到之处都是尸体堆成的山,就找地方集中在一边。尸山的大小因场所的不同而异,有二三十人一堆的,有高2米左右的,也有更高的,总之是能堆多少就堆多少。”
南京保卫战老兵李高山,时属第一五四师三营三连,由于年轻在三连任勤务兵。日军进攻上海,他随部队到上海接防,因铁路已被毁坏,部队还没到上海就奉命撤退往南京。到南京下关时,已经是12月12日,部队在挹江门附近驻防时不幸被日军包围,缴械后遭到日军的集体屠杀,他侥幸生存。
2018年老人去世前,曾多次接受媒体记者和调查人员采访,留下宝贵口述证言,他说:“13日早晨,我们在挹江门内马路边被日军缴械,成了俘虏。我们一大批人都被日军反绑着手臂,一米距离绑一个,不许互相说话。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记不清,反正就是这样一个个蹲在马路边一直排下去,没办法交流;如果有交流的话,日本人就用枪托去打。如果要小便,就先喊报告,然后日本人才解绑让他们去上厕所,回来再捆上。……天黑时被日军押到八字山公馆的几间洋房里,就是现在的海军研究所对面,现在叫龙池庵。然后把我们一起往门里面推,推不进去怎么办,用枪托砸,硬是把人挤进去。我们每一个人都紧贴着,一点动的空隙都没有。日本人把我们关进去以后就把门锁死了,把机枪架在窗台上开始进行扫射,对准头部扫射。前面的人被打到,一排排地往后倒。我个小,前面人比我高,基本上只到人家背上位置,被前面人挡住了,我就没有受伤,从死人堆里用劲爬出来后,和十几个活着的人顺着楼梯向二楼逃命。日本人听到了声音,知道还有人没被杀死,就拿来汽油浇到一楼的尸体上,点火后烟就向二楼上面蹿。我们一看在二楼上待不住,急忙从二楼阳台跳下后逃生,有的腿摔断了跑不动,被日军当场杀害。由于我年龄小,身体轻,跳下后只是有点擦伤。……与我一起跑的有6个人。我们跑到了龙池巷靠着中山北路的路面上,有一个民房,就跑到民房的屋顶上……我们躲在楼顶上五天五夜没有被发现,也没有吃东西。但是,到第五天的时候,我们被两个戴着白袖章的日本宪兵发现了。我们六个人又被抓了,把我们排成单行队押下来,带到第一次那个集体屠杀的公馆里。那个楼房后面有一水塘,我们在水塘边排成一列。当日本人向第一人开枪时,排在最后的我听到枪响,便不顾一切地顺着日本人押我们那条路往回跑。水塘边上不远就是一个转角,而且可能日本人一看跑的是一个小孩,就没追。”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