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遗忘的三汊河惨案

不该遗忘的三汊河惨案

日军在下关地区的暴行罄竹难书,除已立碑的中山码头、挹江门、草鞋峡、鱼雷营屠杀地外尚有多处,三汊河惨案便又是一例。

与挹江门相距二三公里的三汊河,位于城西秦淮河入江口,因秦淮河、清江河、惠民河(21世纪初被填埋)与长江在此形成Y形江汊而得名。其附近原有一座法云寺,建有放生池,俗称放生寺。

南京沦陷后,法云寺及其所建的佛教慈幼院成为一处难民收容所。

南京保卫战老兵骆中洋是在法云寺幸运获救的难民之一。他1921年7月出生,广东惠州市人,1936年入伍,抗战期间随第八十三军由广东开赴上海,亲历了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屠刀下侥幸逃生,后来加入中共地下组织,潜伏在国民党部队中收集情报,并为往来南京的地下党员保驾护航。新中国成立后,他成为南京下关公安分局的一名民警。1997年赴日本讲述南京大屠杀经历,2001年12月赴美国旧金山参加“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实赴美展”,他经常说自己就是活的“证据”。因他年事已高,我们不想打搅他平静的生活,没有去采访他,仅把他的口述录后:

(12月12日夜)到江边时,还停着几艘大轮船,可是船上的人已经挤得满满的,不可能上船了。由于无法过江,我跟着零散的部队,向上新河方向冲杀突围,没能成功,于是转向水西门方向,走到了半路,看见了一万多名手无寸铁的同胞被100多名日本兵包围着。在这里,我也被俘虏了。在这之前,我已把军装脱了,换上百姓服装,因为自己是炮兵,没有常备武器的,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老百姓。这时已是13日上午7时,天已经亮了。

日本兵用很多机枪,成排架好,枪口对准人群,并限令大家面朝枪口,个个要跪下。我心想,如果日本兵突然扫射,跪在地上的人,恐怕一个都跑不了。我劝周围的人赶快离开现场逃命,可是得到的回答是:“国际法是不许杀害俘虏和无辜百姓的,不要怕。”我只动员了两个人,和他们慢慢移动,走走停停,趁日军不注意离开了现场,到附近的居民草房里躲避下来。

我在草房中注视着日军包围的人群。过了一阵,日军的增援部队来了,加强了外层包围,步枪上全上了刺刀,枪口一律对准人群作射击姿势。……我们被赶到三汊河木桥以西数百米的南面河边,日军没有在河边实施屠杀,而是把人群赶到岸上,这里是大同面粉厂的广场。广场上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估计应该有两万多人吧,比我们一个军一万多人集合时候占的地方都大。这时,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自己将要被屠杀,不想受日军屠刀之辱,有的用头撞墙,有的跳入河中自溺而死,有的会游泳,想从河里逃生,被日军射击而死在水中。

大约是上午9时,一名很矮小的日军头目通过翻译向人群狂喊:“现在问你们想怎么死?是用机枪扫射、用步枪打、用汽油烧还是用刺刀刺死?”

人群中有的号啕大哭,有的喊冤枉,哀鸣声震天之际,日军头目宣布采用刺刀来杀人,并且马上开始行动了。他们从人群的前面排头,每次10个人,用绑腿布绑成一排,押到河边,用刺刀刺死,尸体倒在河水中。我离排头位置只有十几米,看样子很快就要绑到我了。于是,我灵机一动,从人群的前沿很快移动到了人群最后,蹲在后面的空地上,靠近一户居民的茅草房。那时候人穷啊,芦苇扎在一起,糊上泥巴就是墙了,因为人多挤压,墙上的泥巴掉了,露出了芦苇。

日军一排一排地刺杀,到下午4时多的时候,已经有70%被杀害了,推倒在水中。日军看到天就快黑了,于是改变了杀人的方式,把剩下的人赶到河边用机枪扫射。我和另外两个人乘机扒开芦苇墙进了草屋,进入隔壁暂时躲了起来,伺机再逃。这时,河边频频传来机枪射击的声音。

我们三人躲在草屋里……到了第二天即14日深夜两点,手脚并用从墙洞里爬出,避开日军的灯光和哨兵,沿着三汊河,向上游爬。河边尸体更像山峰起伏一样成堆地排列着,河水中也漂满了尸体,随着河水的流动,汇入长江。还有少数人没有被杀死,不能动,只能大声喊叫……我和同伴一路上胆战心惊,来到了法云寺难民所。(5)

幸存者徐吉庆,当时被日军从难民所带出来,与其他人一起被日军押解到三汊河,但他幸运地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1984年,他对调查人员述说他的遭遇:1937年,我住在南京山西路。日本军队进城时,我们集中住在大方巷口华侨招待所的大礼堂里,称作难民营,在那里大约住了2000人。12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几个日本军官带领几个士兵和一个翻译来到难民营。日本军官叽里呱啦地讲了几句,翻译对我们说:“现在日本皇军要送你们回去,用汽车送你们走!”后来他们用了20辆汽车,每车大约装了40人,把这些人拖走了。后来知道,实际上是拖到下关三汊河全部枪杀了。……第三天早上,大约才7点钟,他们真的又来了,把我们1000多人,分别用绳子捆好,6个人拴在一起,押上20辆汽车,车上仍架着机枪,一直开到三汊河才停下来。我一看不好,四周全是机枪。我们6个人一排站着。当时我站在后边,又靠河边。机枪一响,我就倒了下来,其实我没中弹。夜里10点,日军还没走,他们怕有活着的,又用刺刀给每人补刀。我是在尸体下面,没被刺到。夜里一点多钟,我听日本兵说:“统统死啦死啦的!”他们走了,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同时尸体里也有3个人抬起头来。我们一同爬出尸体堆,浑身上下全是血,我的鼻子也流血了,大概是由于紧张害怕的缘故。我们爬到河边洗掉血,很艰难地逃了出来。

1937年,时年17岁的龚玉昆在三汊河扬子面粉厂看守大门,亲眼看到日本兵屠杀中国同胞的暴行。1984年,他对调查人说,从三汊河到水西门,尸体遍地都是。单就这一段,万人坑就有5个:老虎门附近1个,水西门附近1个,汉中门外黄土山下1个,三汊河高鼓村对面1个,大同面粉厂后门仓库外1个。这5个坑,以后都被尸首填满了。(6)

据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救济队掩埋组1938年5月统计:1938年3月2日,从三汊河一带收殓尸体998具,掩埋在三汊河西南的空地上;1938年3月15日,从三汊河一带收殓尸体29具,掩埋在三汊河后边;1938年4月19日,从三汊河一带收殓尸体282具,掩埋在三汊河空地上;1938年4月19日,从三汊河一带收殓尸体1192具,掩埋下关渡固里。

但是,渡固里在下关什么地方,是否位于三汊河地区?我们在翻阅孙建国先生主编的《下关老地名》一书时,只查到“敦厚里”这个地方,位于三汊河南街内。“渡固里”与“敦厚里”语音相近,据判断,可能系不同方言的发音所致。

据此,可以推测在三汊河地区大屠杀的遇难者总数在2万以上,多数同胞的尸首遭日军推入江河,随江水漂往长江下游。

如今,南京渡江战役胜利纪念馆所在地就坐落在三汊河畔,与修复如旧的明城墙、新崛起的桃园居小区相映成辉。

矗立在渡江胜利广场的大型红色群雕——“千帆竞渡”,成为南京城市的新“地标”。49根高度不等的红色立柱,分为6组拔地而起,屹立于长江之滨、秦淮河口,形如数组风帆,又似风展红旗。49颗红色五角星,连同49根大型红色立柱在江边闪耀,犹如灯塔一般指引着南京人奋勇向前。

呈双帆船形的渡江胜利纪念碑,仿佛一艘航船行进在滔滔的江面上……

(1) 中共南京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南京地区抗日战争史(1931—1945)》,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第175页。

(2) 【日】松冈环编著;新内如、全美英、李建云译:《南京战·寻找被封闭的记忆——侵华日军原士兵102人的证言》,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182—235页。

(3) 毛丽萍:《老兵口述南京保卫战》,《现代快报》2018年12月11日。 

(4) 朱成山主编:《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证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332页。

(5) 赵柏恋茹、于英杰:《南京保卫战老兵藏尸体堆逃生 潜伏国民党部队》,《扬子晚报》2013年12月13日。

(6)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料编委会、南京图书馆编:《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料》,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12页,第431—432页。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

下关电厂死难工人纪念碑

位置:中山北路576号,大唐集团公司南京下关发电厂厂区,1947年4月立,1984年9月被列为南京市下关区(今鼓楼区)文物保护单位。

四十五位死难工人姓名

胡学仁 张义士 沈坤林 姜洪才 许颂香 陈金和

凤听贤 宋梅根 金义宝 张炳荣 全小宝 王麒麟

王剑英 朱福钜 姚锡童 高延才 孙国义 刘鸿举

朱茂忠 杨寿根 李春江 刘建文 周孝贵 王剑隐

孙长富 王世农 刘英根 窦义方 涂京生 张伯顺

袁得胜 陆礼康 张阿龙 俞磐生 王世忠 朱贵才

郭永生 毛春生 王升根 刘浩成 涂根才 尹阿大

赵东来 周雨泉 李宝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