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山下的空营房

幕府山下的空营房

与四所村、五所村一样,幕府山下的一处空营房也成为日军关押战俘和难民的集中点,这里大约关押了2万人。一张日军随军记者当年拍摄的照片成为重要罪证。

唐广普是草鞋峡大屠杀中的幸存者之一。当年他在国民政府陆军教导总队二团三营任勤务兵。南京沦陷前夕,他跑至燕子矶想渡江逃命,因无船渡江,被日军俘虏后押至幕府山下的空营房里。这些空营房里,共集中囚禁几万人,大多为被俘士兵,另有部分警察和老百姓。日军3天3夜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老人小孩相继饥渴而死,妇女全被轮奸。1984年,他已68岁,住在六合县竹镇南后街。他说:“ (1937年)12月13日,日本兵从中华门侵入南京,我跑到下关,无船渡江,就跑到燕子矶。燕子矶满街是人,抢木板、盆桶争相泅渡长江。我扛了一个肉案,想渡江到八卦洲,但由于肉案是个圆木,半浮半沉,无法泅渡。……这时疲劳极了,就找了个地方睡觉了。天还未亮,日本兵来了,把青年人全部撵到街心。有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说:‘哪个认识幕府山的前面带路。’于是有人站出来带路,把我们带到幕府山,关在空营房里,集中囚禁约2万人,大多为被俘士兵,另有部分警察和老百姓。……12月18日,日本人从凌晨4点钟就开始捆人,把整匹整匹的布撕成布条,先把人两手反缚着,然后再把两个人的手臂捆在一起。从凌晨4点一直捆到下午4点,然后还是那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讲话,问哪个认识老虎山的带路,说,要送我们回南京城去‘米稀、米稀’。到了上元门大窝子江滩,叫我们一排排坐下。这时有人讲:‘不好,要搞屠杀了!做鬼也要做个散手鬼。’就相互解绳子。晚上八九点钟,日本兵开始屠杀。机枪一响,我就躺倒在地,20分钟后,机枪停了,我右肩头被打伤也没有知觉,死尸堆在我身上,感到特别重。约5分钟后,机枪又开始扫射,过了一阵子,日军上来,用刺刀刺,用木棒打,然后……用汽油一浇就烧起来了。这时我感到吃不消了,尽力挣扎,爬出死人堆后,顺着江边,往燕子矶跑,在一个房子被烧、无人居住的村子里,我钻进砻糠灰里,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烘干,嚼生稻子充饥。在这里我看到一个老头和小孩划了一只小舟到村里来拖稻草,我求他们,把我带到八卦洲,以后回到了江北。”(5)

日本《朝日新闻》进步记者本多胜一于1985年秋天采访过唐广普。他也不相信唐广普是从草鞋峡屠杀中逃生的,因而想请唐广普讲一讲幕府山囚禁时的房子是什么建筑材料构成的,墙是什么样的,房顶是什么材料。

唐广普答道:“那里是十几排简易营房,稻草顶,竹子梁,墙是用竹子劈开后编成的,内侧糊上黄泥,外面不糊的。”

他看见本多胜一手里捧着一本很厚的书在翻阅。唐广普凑过去一看,书中有幕府山营房的照片。他惊奇了:“你哪里拍来的这些照片?”

本多胜一说:“是当年日军随军记者们摄下来的。”

唐广普的叙述和照片中的房舍一样。据说,50年前的施害者大多不相信草鞋峡的大屠杀还会有幸存者!虽然他80多岁了,身体条件不允许长途旅行,但他还是很想来当面听听唐的诉说。

日军将放下武器的中国军人集中于幕府山一带准备加以屠杀

市民严洪亮也是草鞋峡大屠杀的幸存者之一。当年32岁的严洪亮,12月初被南京要塞司令部(司令邵伯川)抓去,担任运输工作,帮助运送弹药、药品、棉花等军用品。日军占领南京前,从守军部队逃跑出来,当时他也想逃到江北,因没船过不去。由于认识和记洋行工头徐志和,他躲到和记洋行。不料,他也被捕了。1984年,他已近80岁了,面对调查人员,情绪仍激动不已,对当年险遭屠杀的情景刻骨铭心。他说:“一天早上,日军到和记洋行抓人,抓走了3000多人,我也在内。把我们押到老江口(草鞋峡),江边被抓来的有好几万人,密密麻麻地坐在地上。从上午八九点钟开始,日寇就进行大屠杀了。他们用绳子圈20个人为一扎,用机枪扫射以后,就把尸体推到江里去,这样从上午一直屠杀到晚上。天快黑时,3个背东洋刀的日军检查到我,看我手上没有老茧,说我不是‘中央军’,叫我走。看守我的一个日本兵很来气,给我头上一枪拐子,打得我鲜血直流,躺在地上;接着,又用刺刀向我肚子刺来,因我练过功,随身一让,他没有刺到肚子,小腿上却挨了一刀。伤痕现在仍明显可见。我装死躺在地上,趁天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6)

守军伤兵鲁甦因腿部被日军的炮弹炸伤,后辗转躲在上元门大茅洞。大茅洞与草鞋峡相距咫尺,亲眼看见日军在草鞋峡的暴行。1945年12月,作为幸存者,鲁甦向首都地方法院检察处调查人员做如下陈述:“侵寇进城后,将退却国军及难民男女老幼57418人,圈禁于幕府山下四、五所村,断绝饮食,冻死饿死者甚多。农历十六(即公历12月18日)夜,复用铅丝两人一扎,排成4路,驱至下关草鞋峡,用机枪悉于扫射后,复用刺刀乱戳,最后浇以煤油,纵火焚烧,残余骸骨悉投于江中,在此大屠杀中有教导总队冯班长及保安队警察郭某,将绑绳挣脱,佯仆地上,掩尸盖身,因而得免。惟冯班长左膀刺刀戳伤,郭某脊骨烧伤,逃至大茅洞由余代觅便衣更换,偷渡至八卦洲脱险。”(7)

在南京抗战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的调研中,我们寻访到合班村212号的杨潘氏老人。她1925年5月生,日本人占领南京时才l2岁,在一户人家做童养媳,当时家里有丈夫的奶奶、老婆婆、老公公,住在渡江采石场对面的道埂上,即现在的幕燕大道上,她心酸地说:“日本人来时,我老婆婆、老公公带着我丈夫跑到江北,把我和奶奶留下来没有带走。有一天听其他人讲,在上元门那里,有中央军驻扎过的地方丢了不少生活物品,有衣服、被子、肥皂、袜子和火腿、面粉等,都是中央军和日本兵打仗时慌乱时留下的,我就一人跑去捡。当我走到上元门的小山洼时,看见有两队日本兵,我立刻躲在山洼里,看到日本兵把中央军用绳子拴起来。一个连一个地串成两排,每排有五六米长。然后日本兵把汽油倒在中央军的身上,点火烧,烧的时候我不敢看了,吓跑了,我就听见身后惨叫声一片,有人在拼命地喊救命。虽然日本人在江边杀人的时候我没亲眼看见,但是后来我到江边发现有几十个人的尸体,这儿一个那儿一个,都是日本人用刀砍的,路边壕沟里都是尸体,还有狗在吃尸体上肉,场面好惨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