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余名遇难者中的幸存者
煤炭港遇难同胞纪念碑位于长江汊河口遗址的桥头,右边是当年日军关押和杀害俘虏及难民的遗址。
日军占领南京后的第二天,就在城郊内外进行所谓“扫荡”,烧杀强掳,枪杀无辜,将抓来的俘虏和难民关押到各个临时收容点。煤炭港几个偌大的空仓库,都关押了大量的俘虏和难民。
潘开明当年20岁,住在玄武区双井巷六号,父母早亡,留下他及弟妹8人。由于生活贫苦,潘开明白天给人理发,晚上出去拉黄包车。日本攻陷南京进城之时,他躲在二条巷难民区中一座小洋楼里。13日上午八九点钟时,他想到外边去看看情况,不期出门就遇到了3名日本兵,他被先带到大方巷口的华侨招待所的一间小屋里,然后又押往煤炭港。
对于这噩梦般的经历,他回忆说:“13日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我出门去看看,碰上三个日本兵。他们把我带到大方巷口的华侨招待所。日本兵把我和另外七八个人关在一间小屋里,三天不给吃不给喝。16日下午,日本兵把我们赶出小屋,用绳子一个个地反绑起来。排好长的队伍后,又用长绳子把队伍两旁的人的膀子与膀子连起来。为了防止我们逃跑,日军叫我们走在马路中间。他们在两旁监押,相隔一米左右。大约快到四点时到了煤炭港。日军把人集中起来用机枪扫射。在日军扫射的时候,我眼冒金花,昏了过去。后来,死尸把我压在底下,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时,我才醒过来。当时虽然月光很亮,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我问自己:我是人还是鬼?我心想,日本兵用机枪扫射我们,我还能活着吗?我可能不是人了!我使劲用牙齿咬咬自己的舌头,还疼痛,我知道自己没有被日本鬼子打死。于是,我就慢慢地移动掉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尸体。我爬起来抬头一看,还有7个人坐着,有的被绳子捆着,有的没有捆。我说:‘老总,救救我吧,我没有死,把我的绳子解开。’我们互相解开绳子以后,就各奔东西,有的抱着木盆过江,有的跑到和记洋行。我是本地人,家里还有姑母和弟弟,我不能逃走。我顺着铁路,走到火车轮渡的中山码头,先到江边把身上的血洗掉,然后到附近人家要了一件坏衣服穿起来。那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实在无法走了,就蹲在人家房屋边上。天亮以后,我往火车站方向走,走到热河路,碰到四个日本兵,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给‘日本先生’拖东西来的,他们又问我有条子没有?我说没有。他们就写了一张‘苦力我已使用过’的条子给我。我跟着他们进了挹江门,走到‘铁道部’时,他们进去了,我顺着察哈尔路翻山逃走。”(2)
陈德贵也是这场大屠杀中的一名幸存者。日军进攻南京时,他年仅15岁,在珠江路一家车行当学徒修脚踏车。在南京即将被攻破时,陈德贵与他哥哥随大批难民逃到“和记洋行”避难,以为英国人开办的这家工厂能给他们带来安全。下关沦陷后,日军发现了他们这一批难民。第二天早晨,来了200来个日本兵,从几千难民中抓出2800多个年轻人。其中包括陈德贵,他的哥哥被日军抓走当挑夫,给日军烧水做饭。当时,日军要他们排成4人1排的队伍,并要大家交出手表和银元等贵重物品。搜身后的当天下午,将他们一起押到煤炭港的一间仓库关起来。两挺机枪对着大门,并有日本士兵站岗。他们没有料想到3天之后日军竟没有人性对他们下毒手。
后来陈德贵在接受作家徐志耕采访时说:“十五日上午,日本人进来了,先是要洋钱、手表、金戒指。难民区3000多人分三个地方,日本人放了三只搪瓷脸盆,叫大家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往脸盆里丢,连妇女的耳环子和老太太的簪子也都搜罗去了。到了下午四点多,来了200多个日本兵,都扛着枪,叫我们都跪下来,四个一排。然后把我们押到煤炭港的货房里。机枪在大门两边堵着,还有上了刺刀的日本兵一边一个管着我们。……第四天早上,来了个翻译说:‘现在出去做工,十个人一批!’大门口的十个人先赶出去了。过了十多分钟,枪响了。我知道坏了!外面是河汊子,没有通路,这下要死了!两三个日本兵进来赶出去十个人,外面江汊子边穿黑衣服的日本海军三四十个人一人一支步枪等着。一阵枪响,第二批人又完了!我是第三批,我排在前面,出去时我就站在江边。都站好了,我知道快要开枪了,日本兵刚举枪要打,我一个猛子拱到长江里去了。这时,枪‘嘣嘣’地响,我只管拼命往对岸拱。我早做准备了,我在货房里就把褂子的纽扣都解开,裤带也解掉了,裤腰一卷掉不下来。江汊子有四丈多宽。我水性好,钻到水里先将衣服裤子都脱光,身上精光滑脱拱得快。……一会儿我就钻到对岸了,正好有节货车厢翻倒在江边,我就躲在货车肚子下,看着对岸十个一批十个一批地用枪打死。死人多了,河汊口的那只小汽艇开几下,把尸体冲走。日本兵那天中饭是轮流吃的,不停地杀。一直打到下午四五点钟还没有杀完。冬天五点多钟天就黑了,后来扛来了几挺机枪扫,把好几百个人一起赶出来在江边扫死了!……又冷又饿。我躲到了扬州班轮船码头边的桥洞下,桥下都是难民的尸体。我在死尸堆中找了一条破毯子把身子一包,就在桥洞里躺下了。……那天我哥哥也被日本兵抓走了,他当挑夫,烧水做饭,一直到句容,夜里把水桶扔在井里跑回来了。他叫陈金龙,我叫陈德贵……唉,那时的人老实,都不敢动,叫跪就跪,叫坐就坐下。大货房里3000多人只有3个日本人看管,大门开着,又都没有绑,一起哄,3000人至多死几百个,2000多都能逃出去,可就是没有人出头,都胆小,都怕死!”(3)
时住下关宝塔桥的市民何守江,目睹了日军在煤炭港仓库的暴行,他回忆说:“日本兵把两千多人赶进煤炭港的一个大仓库里。在房子上泼了汽油,放一把火,把两千多人都活活烧死了。只有一个青年人,知道仓库墙角有个下水道,把十指扒出了血,才从水道里爬出来,没有被烧死,这是唯一的一个幸存者。”(4)
下关江边日军将屠杀后的尸体浇上汽油焚烧
2007年5月,在抗战损失调研中,住在名士埂105号的向远松老人对我们说:“日本人进南京城时,我9岁。我们一家住在宝塔桥董家巷392号。当时妈妈带着我和小姐姐躲到宝塔桥的观音庙里。……哥哥向远高已经工作,在公交汽车公司上班。哥哥有文化,家里有两盒子书(用旧时装肥皂的纸盒装的),他得过天花,是麻子脸。妈妈叫他也躲一躲,‘不要让日本人当作是国民党兵给抓了’。哥哥说他自己是麻子,谁会把他当作兵,就没有躲到观音庙里。邻居告诉我妈,12月14日看到哥哥在家门口小巷子被日本人抓走了,妈妈听讲被抓的人都给关到煤炭港,一两天都杀了。16日左右,我和妈妈去找哥哥尸体,煤炭港铁路边全是尸体,哥哥当时穿的是蓝衣服,妈妈和我翻了很多尸体,我们没有找到。……他(叔叔)39岁,以卖柴为生,日本人来时他逃到江边,准备过江被日本人追上杀了。我们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江边上到处都是尸体,估计是顺江水漂走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