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
5日 小说《猫》、书评《哲学辞典》(樊炳清编,商务印书馆出版)刊《一般》第1卷第3号。
同刊期选登张竞生《答周建人先生〈关于性史的几句话〉》一文。该文涉及张竞生与夏丏尊所谓的笔墨官司。
“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这回,“调笑”二字既然出于李白的诗句,料度不至被夏丏尊君拿去加上“原文”二字示众。本来这篇文虽名调笑,其实不值一笑,哈哈,可惜不值一笑的文字,被夏君看见就觉得为大可取笑的资料了。
夏君既然戴上“一般”无冠帝主之帽,手拿上一枝不值一文的“毛枪”遇着他佬(粤音粤字)不舒服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添加上许多“原文”二字于后头,如我这样不幸的人,恰巧在他贵刊十一月号得了这样七个赏赐。写信问他贵主干加上“原文”二字有何意义?他又假惺惺地打起上海滑头话来说这不过依我嘱咐对于原文不敢加减一字吧了。我想这其中有许多“皮里春秋”,故不免依原文次序自己来表白一番。
第一个原文是“固意”,他佬就在固字下写下“原文”二字,料他意思是“固”字必是故字之误。我说你佬错了。我也知特地而做曰“故意”,固执意见而做曰“固意”。当我写“固意”时,完全是取后义,因我不用故意而用固意者,无非是表示自己谦逊,不敢说“特地”那样放肆的语气。你佬安能强我去就前意而失我个人固有的意见呢?
第二,原文是“取裁”,而依夏君意必是“取材”之误,这回他佬又错了,取裁是取裁不是取材,我的本意是有取有裁的,如取舍一样。他佬或者脑筋简单,只有取材二字他才懂。但我用了取裁二字极含深意,请看上我答周建人先生一段文自明。
第三,原文“我对于卵珠与第三水齐来的关系一‘叚’上”,叚字确是抄写者手滑,把他作为段字用了。在这字上我很佩服夏君“眼锐心细”,能把他揭出来。他既将叚字下添上“原文”二字在这层上稍识中国字者一见就知是错,那么他于其余的六个“原文”注解,当然也有相同的作用了,而他复信偏不敢说,这可见出他的上海滑头式了。
第四原文“卵的发落”,……我至今尚莫明其妙怎样夏君于落字下也注上“原文”记号。落字当然不会错写,大概他意必是卵不过卵尔,怎样他能自己发落?若就这样解,我就答你佬不知道卵的聪明比你更万倍呢,怎样见他自己不会发落?或说“发落”二字在上海文人看来乃指捕房对着囚人说的,那么,原来中国字义仅限于这样偏狭用,无怪夏君看中国字眼与我们大不同,可惜我住上海不久,不知这样忌讳!
第五原文“于第三种水来时卵珠也同时‘乘兴’而下”,“乘兴”二字之下又被夏君加上“原文”的枷锁,真使我通身不舒服。我于卵珠的动作,在上文用“发落”,与此层用“乘兴”等字眼,自以为用得极响。但必要看卵珠像一样乖巧的生物,才能明白这些字句的价值,或者夏君所知的卵,不外是些臭蛋,咸蛋,坏蛋,王八蛋之类,自然难免对这些字用法大惊小怪了。有说他或者看“兴”字为财丁兴旺之兴,不是兴趣之兴,所以他弄不懂。我想堂堂的《一般》主干,而又在海上混了许多年的吃墨生活,即使不通,断不会连这兴字用法也不懂到此地!
第六及第七原文一样即“吧”了的吧字,使夏君费了四个字的注解,凡语助词的“罢”字,已经被人解放为“吧”字好久了,因为“罢”字比“吧”字费写,也如纔字改为才字一样用法。想夏君太“古雅”了,偏要看吧字为罢字之误,这真是太不配为“一般”人的主干了。“欲罢不能”的“罢”字,自然不能改为“吧”,但语助词的“罢”,或“罢了”的罢,当然可借用“吧”的便写。当我去年作《美的人生观》与《美的社会组织法》时,我仍用“罢”字写法。到现在竟被一班新文字家教坏了,这真对不起夏君与《一般》杂志的古雅读家!
话说到此尚未休,我对不住《一般》杂志的读者仅有一个“叚”的错字,而夏君则使人误会到六端,(其中尚把我原有圈点弄错不少)这不止是他对我不住,真太小觑《一般》读者了。他佬以为文字有一定不易的模型,有人敢越出界限者,必使他难以见众。推此而论,必是他佬一人的文与字为最合式,而他的文字仅可为他一人看,不是为“一般”人看,因为他不准于传统及他个人一己偏见之外许人有自由创造权也。
实在说来:我不是“国字家”,当然免不了常常写了许多别字,我当于暇时,埋首研究“旧小学”以免见笑于夏君,同时希望夏君也当着意研究些“新小学”以免见笑于“一般”读者。说起来真好笑,我常误他大名“丏”尊为“丐”尊,因为我对“旧小学”不太留心,而夏君实在有意与我们洋翰林为难,偏偏把大名丏尊与丐尊相混同。在我们看起来,写为丏尊或写为丐尊究竟有什么紧要,不过以这个讲求旧字家的夏君看起来,恐要跳几大跳说:“何事‘固意’,什么‘丐尊’,张既如此,夏就发昏。”哈哈,这四句诗虽是“原文”乃套《聊斋·嘉平公子》的,“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也。
这虽有些不敬,不过题目为调笑而作,留之也无妨也。[17]
包天笑在《裁判张竞生夏丏尊笔墨官司》一文中说:
据我旧文化家的裁判,讨论作品,当重理论,不应该毛举细故。张竞生先生偶尔写几个别字,何必给他“原文”“原文”的注出来,你又不是他的学校中国文教员,这事夏丏尊先生你不该了。至于张竞生先生呢,写几个别字,也就写几个别字,付之一笑罢了,又何必强词一一辩正,说并非别字,而且越辩越显得别字,这是张竞生先生大可不必了。就我们看杂志的人立论,很愿多得些新知识,却不愿两贤相厄,大家骂的落花流水,多费笔墨,多给外国人消费纸张,不知两先生以为何如?[18]
张竞生先生在他主干的《新文化月刊》第一号上有《调笑〈一般〉之所谓主干也者》一文,为了他在本志第三号上所发表的《答周建人先生〈关于性史的几句话〉》中,注有“(原文)”二字,对于本志主干夏丏尊先生,大肆无理的“调笑”。张先生的意思,大约以为这“(原文)”二字是夏先生所手加而有意挖苦他的,因而恼羞成怒,对夏先生写出这些无理的话来。但是张先生错了!因为加入这“(原文)”二字的,是校者,并不是夏先生。至于校者为什么要加入这二字?请说明于后:
当夏先生把张先生的大文发排的时候,就对校者再三叮嘱,说张先生的来信有不许更动一字的话,校对时应特别慎重不能有一个错字。因此校者不得不十分小心,把原文一字一字的磨勘。但磨勘到“固意”“一叚”等字句的时候,觉得张先生的用字,与普通人颇有不同,当然不敢妄改,但恐夏先生及读者要疑心到校者的疏忽,因此特地加入“(原文)”二字,藉明校者对于夏先生,读者及张先生的责任。张先生因此疑心到这二字有意指摘他的别字,并且把这罪加在夏先生身上,那完全是张先生的多心。所以他的调笑,完全成为无的放矢,校者不得不来纠正一下。[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