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2日 傅雷致信黄宾虹。“开明书店夏丏尊、章锡琛二位曾晤谈,对刊行尊著《画家轶闻》一书,有意帮忙,正在预算印费,商议办法。据屡次来书所述,该作包括二三十人,每人三四千字至一万字,则合计当在二十万言上下。如是巨著倘能由开明出版,必可减轻同人责任不少。又夏丏尊君极爱尊绘,而以未有多金为憾,因冒昧代为作主,就会后剩余作品中择一小幅墨笔山水赠之。”
同日 傅雷再致信黄宾虹。“顷发上寸缄后,适得开明书店夏丏尊君电召,往谈刊行尊著事。渠意拟双方各半出资,将来售款所得亦双方均分,纯属友谊合作,绝无营利性质。照目下各种印刷行市,《画家轶闻》一书,假定为二十万字,则印一千册当为六万元,双方各半负担,计为三万元。”
5日 王伯祥日记载:“夜与丏尊、雪村应夷初约,过饮其家。予同后至,又别有陈、夏两客,凡六人。尝其家制所谓‘马先生汤’,清鲜特甚。汤品不难于鲜而难于清,此汤清不沾衣,鲜厚隽永,洵奇品也。饮后长谈,展玩其所跋《兰亭》景本。九时许始辞归。”
8日 王伯祥日记载:“为丏尊拟函稿,将书托达君携以谒仲辉(按:即邵力子),对此间增资及内地误会详予解析之。即夕约丏尊、雪村、达君、予同集耕莘家小饮,六人深谈。以丏尊武断,未决定。九时许散。”
11日 傅雷致信黄宾虹。“至此次开明承印一事,缘鄙意认为《画家轶闻》一书篇幅似最巨(据历次手教而推测),印费亦最昂,故贸然与夏丏尊君言之,讵彼二三日内即决定接受,但渠意稿子必寄齐后方可发排,否则时作时辍,于排工方面甚多不便,且不宜遵照来书所言陆续出小册,待出完后并成丛书。因现下大部书易销,零星小册难售,无人注意,反不普及故也。若《画家轶闻》一书,据夏、章二位估计,半年内售去三四百本必无问题。彼等于战后苦苦支撑书局,深知时下购买力,决无虚语,可以断言。”
13日 致信夏满子。
满子:
小墨来信早收到,章家爹之款,你们替他处置就是,切不要汇到上海来,因为汇来太不合算(二元掉一元)。他家近来境况颇好,不等钱用。前次因我懒,未将你们寄来的信转给他,所以有误会,你们不必介意。秋凡前月出嫁,夫家姓陈,宁波人,妆奁品箱子四只,据说要花十多万。若在战前,不过千金而已。马桶一只,脚盘一只,就要千元以上,其他可想而知了。你近来身体如何,三午已能走,照理可比以前舒服些。我们在高物价之下挣扎着,母亲无恙,我烟照常抽,酒也仍喝一顿,每月仅这两项,费将近千。以后如何,简直无从想像。六年多已过去了,以后的一二年,想来也一定过得去的,听天由命就是。秋云近日在上海,据云故乡情形可虑,春晖学生不满百人,阿琰在校附读。有暇望常寄信。祝好。
丏 十二月十三日
14日 黄宾虹致信傅雷,言合资印书一事,宜于编辑剪贴之学,并拟将石涛、石溪及渐江补足之本,先雇写手赶成,以答盛意。
15日 凌晨四时,多名日本宪兵闯入夏寓将夏丏尊逮捕,羁押至北四川路宪兵总部。一同被捕的还有章锡琛、世界书局赵侣青、中华书局潘公望、北新书局李希同、国强中学校长奚颂良、乐群中学校长周绍文、养正小学校长钱选青、旦华小学校长徐子华、务本小学校长姚季琅、阜春小学校长顾楚材等。“所侥幸的是:在夏先生案头上的从内地寄来的有关推动抗战文化的函件,不曾被敌人拿去,敌人所拿去的,只是些无关重要的东西。”[8]
王伯祥日记载:
未明,四时,剥啄声喧,日宪兵多人闯然入,逮雪村去。留一宪兵于楼下守之,禁出入(惟儿童入学则放行)。余与红蕉俱被阻,不得出。至十一时半,始让余二人行。均正来访,则被留(至下午二时亦使令行)。盖先至丏尊所指逮。临行,丏尊属其家人通知老板(平日戏以此称呼雪村),遂因而连逮也(来时即由丏尊长媳秋云领捉,可见牵连)。余既出,亟至公司,则颂久、高谊、叔同及小川(按:即小川爱次郎,日本驻沪总领事馆顾问)等俱在,始悉正在营救中,至其出于何因,竟未详耳。小川言,人羁虹口宪兵队本部,必无大事,不日当可出,属先送果点少许去。及派人送去,不纳,罢归。至四时,夏、章二家留守之宪兵撤去。五时半,余候信无望,乃归。走二家慰安之。
同日 叶圣陶致信开明同人(蜀沪第118号)。
16日 舒新城日记载:“未几,高谊、索非、息岑等来,据谓教育界被捕者达三十余人,南洋模范中学六十余岁之国文教员亦被捕。昨日经彼等与各方接洽,不得要领,今日由叔同及高谊访日人大川(按:或为大川周明)亦未遇,下午由杨子游带同章、夏、潘之家属送物至虹口日宪兵本部与章等,亦不许送入。晚由江上达宴大川、木村(按:即木村增太郎,伪中央储备银行顾问)、小川等于其家探听情形后再商办法。”
同日 王伯祥日记载:“终日无息,惟知叔同等奔走甚力云。”
17日 舒新城日记载:
午前出店,叔同谓大川等对章、夏等虽允尽力,但案情如何,终未明悉,惟知此次之事为前年十二月八日以后之惟一大事耳。彼等要求其转达宪兵队,谓此次所扣者均为教育界及文化人,在礼貌与待遇上尤其对于身体上请予优待,彼等允照办。下午小川曾亲去宪兵队,拟将章、夏、潘三人保出,据云关系重大,不能办,惟对于彼等之身体及待遇则负责保障。
同日 王伯祥日记载:“据叔同等传述小川言,丏、村今明可出。即遍告达君、耕莘等。但抵暮未见归来,仍废然归,闷坐小饮。”
18日 舒新城日记载:“章、夏、潘等之事仍无结果。”
同日 王伯祥日记载:“夜归小饮,心乱如麻,竟不知作何语以慰夏、章两家也。”
19日 舒新城日记载:“晨叔同来电,谓章等三人,已由宪兵队迁居兴亚旅馆,案情仍未明,不过待遇可大优云。”
同日 王伯祥日记载:“午后绍虞来,索非来,仍无好消息。夜品珍来,谓有日宪兵姓新田者送丏尊手条来,言不日可出,雪村亦签名其上云。有顷,索非来,出示此条。为之大慰,因同诣两家告安焉。”
20日 王伯祥日记载:“丏、村事仍劳空望。”
21日 王伯祥日记载:“抵暮,丏、村出来之讯仍杳。夜归小饮,扼腕难咽。”
22日 王伯祥日记载:“仍无消息,闷甚。”
23日 王伯祥日记载:“据索非传述消息,谓可取保,明后日当可出来云。”
24日 王伯祥日记载:“据叔同等转述小川言,谓今日丏、村必可出。然俟至散馆仍未见来。归后强饮以待,又与索非、予同至丏尊家告慰,并留待至十一时,毫无动静,只得废然各归。心痒难熬,是夕竟彻旦未寐。”
25日 由上海特别市政府保释。
王伯祥日记载:“十一时确息,下午二时丏、村可出。至一时三刻,小川亲往宪兵部接出,径诣中华书局。余得讯即往迎之,荏苒十日,竟如三秋矣。抵晚归饮,共谈至十时乃各就寝。心上大石始移去,且暂安之。”
这一次同时被捕的共有五六十人,大多是旧市立中小学的校长跟教职员。拘系时的生活情形:每天吃冷饭两餐(晨间吃他物),没有菜,只有一撮盐,或者一碗酱汤。夜间睡在地板上,每两个人合用三条毯子。许多人挤得紧紧的睡满一屋子,像白铁罐头里的沙丁鱼。大小便以及痰唾都在一个木桶里,木桶放在屋角,其味可想。朝晨送来一桶水,大家就桶内洗脸,洗手,漱口。每天要运动几次,所谓运动,就是走马灯式的绕室而行。……夏先生初进去的几天,因为营养不良,曾患便闭,服了药就好了。出来的时候面部略现浮肿,不久也就复元。那时候正值严冬,幸而天气还暖和,二人都没有得到什么病。[9]
26日 聂文权、陈俊生、王笙伯等来慰问。
28日 夜与章锡琛赴唐坚吾、濮文彬晚宴,王伯祥、唐坤元等作陪。十时许散,与王伯祥同乘归。
30日 夜与章锡琛赴吴叔同、陆高谊、蒋息岑大雅楼晚宴,王伯祥作陪。九时许散。
31日 夜六时参加开明同人一家春聚餐会,与王伯祥、陈乃乾、章育文、郭绍虞、周予同、徐调孚、孙祖基、耿济之同席。
月底 高季琳偕友人来访。
本年春 为谢胜法所藏弘一法师涅槃像题法师辞世偈语。
【注释】
[1]弘一大师,秉睿哲之上资,振南山之宗风,顿坠拾零,彬彬述作。客岁示寂闽中,宇内缁素,同深震悼。海上朋旧,爰有纪念会之筹设,亦既刊布宣言,昭告十方。今者愿涉前言,誓弘遗绪,特于玉佛寺中创辟净室,建立弘一图书馆。将以普集教乘,丕扬法旨。同人不敏,辄敢广为征求,植此始基。愿仗众力,共成美举。托无边之佛缘,为大师留永念,当亦宇内胜流所乐许也。是为启。(《征求图书启事》,《弘化月刊》第22期,1943年4月1日)
[2]李芳远:《夏丏尊与李叔同》,《东南日报(南平)·周末版》第213期,1944年3月4日。
[3]周振甫:《太平洋战时上海同人生活拾零》,《明社消息》第17期,1946年12月31日。
[4]《静极思动之开明书店》,《东方日报》,1943年7月25日。
[5]钟达轩:《回忆与怀念》,《章锡琛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文集》,1990年。
[6]海珊:《弘一法师周年祭礼记》,《海报》,1943年10月24日。
[7]李芳远:《夏丏尊与李叔同》,《东南日报(南平)·周末版》第213期,1944年3月4日。
[8]沈汀:《亦幻法师谈夏丏尊》,《世界晨报》,1946年5月9日。
[9]叶圣陶:《关于夏章两先生被捕》,《中学生》复刊后第76期,1944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