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
1日 《中学生》杂志正式创刊。夏丏尊担任主编,撰写《发刊辞》,阐明本志的使命是“替中学生诸君补校课的不足;供给多方的趣味与知识;指导前途;解答疑问;且作便利的发表机关”,并负责社论及编辑后记。顾均正负责编排阅稿等日常事务,丰子恺负责插图、封面等设计装帧,章锡琛负责宣传推广。与此同时,《一般》和《新女性》停刊。
夏丏尊先生一生的努力所在,似乎在中等教育,他从不好高骛远。他创办开明书店,其出版品,多数是供中学生用的,尤其以他所主编的《中学生》杂志,为全国中学生一致爱好的读物。他总是把青年向光明正路上引,不大作政治宣传,他的态度,真是教育家的态度,他的一生,虽没有创立系统的学说,没有建立伟大的事功,但是他的大名,却能深刻地印入青年的脑海,一致公认他是个正直无邪的学者,反观一般高谈阔论,朝秦暮楚的人,他说得是典型永在的。[1]
我是一个《中学生》杂志的新定户,但是它在我脑中所感受到的影响,还在好几年以前。
大概在我刚出校门的时候吧,偶然不知在那里读到了这书,直欢喜得不忍释手。然而因为书是别人的,所以未能读个畅快。后来又因经济关系,连升学都不能,终于没有把它定阅。
直到去年,才算财运亨通地抢到了一只出卖劳力的破饭碗,五毛六,作为一天的血汗的代价。除了简陋的衣食费外,每月居然也可以多这末几块钱。一向觉得工余时间,在寂寞中荒废过去,非常可惜,要想出一个办法,来求点知识,也曾化了极贱的价钱,去买些一折九扣的小说,然而毫无益处,偶然看见了《中学生》杂志的广告,才回忆得几年前的欲望,便刻不待缓地,决定去预定。
向来自怨自艾的我,自从得了这书后,好像突然从黑暗中爬到了光明之地,干什么事都提高了不少的兴趣。每每刚从邮局里把它取了来,捧着读的时候,便自言自语地发出了“唔”,含有“一切都明白了”的意思的声音来。可见它对于我的魔力之大了。
书中我所最感兴趣的,是那随笔、小说、青年文艺和青年论坛这四种,而属于青年们的文艺和论坛,对于我的信仰心尤大,在每期去检查它的篇幅的时候,发见了它在渐渐地扩大,我总觉得非常欢喜。这里面的作者,大概是大学和中学的学生。他们在学校里,对于写作的技巧,当然是经过了一翻锻炼的,所发表的作品,又都是经过编者的渲染,所以毫没有枯燥的滋味,这是使我最喜欢阅读的理由。
看了人家的优美的作品,使毫无技巧的我,也起了跃跃欲试的雄心。曾经放大了胆子把所感觉到的幻想和事实,综合一下,写成小说,随笔一类的东西。可是写完后重新再拿起来一读,总觉不大妥当,久而久之,虽然是苦思力索,非但没有整齐些的东西写出来,徒然地倒把字纸篓垫满了。后来才觉悟,若要自己做得好文章,非得先把别人的作品,细细地去赏鉴,咀嚼一下不可,嚼烂了,再使它溶解到自己的心里去,灌溉我的情感。这样或许还有些功效。
本来我看书,只知道“囫囵吞”,至于它的结构等等,是不闻而不问的,所以对于书的趣味,自然不会十分浓厚。自从被《中学生》杂志唤醒了之后,才理解到看书,并不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我现在极愿意永远地,做它最忠实的一名门徒,希望它不断地以种种甜美的甘露,来灌溉我的心田,启发我的理智,给予我一种良好底成就。[2]
他们出版的《中学生》月刊,也活泼丰富,图文并茂,时时打动着已非中学生的我的心弦。广大青年受教育之深,可想而知。比我年轻的我的同事徐盈及子冈两同志,听说就是在《中学生》上投稿,互通感情,最后结成伉俪的。我今春在京重逢老友吴金衡女士,才知道她和吴绳同志的结为伴侣,也从《中学生》开端的。[3]
同日 《“你须知道自己”》《谈吃》(署名默之)刊《中学生》创刊号。在《“你须知道自己”》一文中,作者指出,“中国的中产阶级已在崩溃的途上,当世流行的一切青年的烦闷与中流家庭间的不宁,实都就是中产阶级在崩溃途上的苦闷的挣扎与呻吟。诸君是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崩溃,就是诸君的崩溃”。作者警醒中学生要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与时代有所觉悟,并提出两点希望:第一是要快把从来的“士”的封建观念先行划除,第二是养成实力。“了解了以读书为荣的错误,知道了实力的重要,在环境许可的期间,利用诸君的青春去作将来应付新时代的豫备。有能力升学出洋固好,即不能升学或毕业,也比较容易以所养成的能力找得相当的职业。中产阶级只管没落,自己能在新兴继起的阶级中做一个立得住站得稳的人,不做新时代的落伍者:这是我所希望于诸君的总归宿。”
《中学生》创刊号的第一篇,便是夏先生以“你须知道自己”为题目的文章。那篇文章,今天的中学青年见者不多,但是它的价值是无比的。我们都知道我们生在苦难的中国,一个作为青年呼声的刊物,当然不能粉饰太平而漠视现实。《中学生》之所以获得全国青年的爱戴便在于此。在这第一篇文章里面,夏先生这样的诏告我们青年人:“现在在中学为中学生,前途难免要碰到种种的障碍。不能入大学,不能入高中,或并初中亦不能毕业,也都是很寻常的可有的遭遇,并非甚么意外的大不幸。”一切烦恼与苦闷之来临,原是失望过度所招致。惟其在苦难的中国,教育不上轨道,拿辉煌的学府之门来炫惑青年,是大欺骗,惟有夏先生这样恳挚的指点,才是因幻灭而易致苦闷的青年人一服仁慈的清凉剂。
在那篇文章中,夏先生更进一步的说明:“想叫诸君张开了眼,认识眼前的事实,更由这认识发出勇敢的新的努力,去适应目前或将来的环境,能在大时代中游泳而不为大时代的怒涛所淹没。”这便是夏先生那篇文章的主旨所在。
尽管说夏先生没有建树理论的体系,但是我所爱的是夏先生那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和“洁白晶莹”的人格。许多年来,夏先生在《中学生》中启示给青年人的原不仅只上述的一点,然而他的态度是一贯不易的:他把我们这些青年人当作他自己的子弟,当作他自己的真骨肉。
随着年龄的进增,我深深地感觉到中国家庭伦常关系的伟大。许多做父母的,尽管儿女怎样不肖,但是打了,骂了,终究不减弱他们的关怀和抚育。这种天伦之爱自然不免狭隘、浅陋,但是把它扩充开来,那不就是耶稣、释迦牟尼和孙中山先生的“博爱精神”吗?历来政治家、科学家、艺术家或宗教家,凡是对事业有所成就的,无不以对广大的人群的挚爱做出发点。夏丏尊先生所以能够系住许多青年人的心,也就是这个道理。
“青年是社会的栋梁,国家未来的主人翁。”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蒙了糖衣的害人药片。青年诚然是社会的栋梁,国家的主人翁,可是同时还得使青年知道:今日的中国青年是苦难的青年,横在他们之前的,不是坦荡的大道路,而是崎岖的窄路,这个事实十年前就存在着,十年后仍然如此。这一点必须认清,不明了这个事实,社会的栋梁,国家的主人翁,将永远可望而不可即。因此,夏先生所启示的“你须知道自己”,值得十多年前的青年人采纳,也值得今日的青年人采纳。这句话对于我个人最为受用,对别的青年朋友也相同。我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中国青年,我出身在苦难的祖国、苦难的家庭,生活在苦难的时代,受的是苦难的教育,如若我们不明了我们的处境,那我们简直可以天天苦闷,时时烦恼,永永无所作为。但是我们不能,我们要“认识眼前的事实,更由这认识发出勇敢的新的努力,去适应目前或者将来的环境”。有了这种认识,加上自己的努力,那我们便无所谓悲观与消极了。[4]
同日 《中学生》杂志社成立“中学生劝学奖金委员会”,夏丏尊、章锡琛、刘大白、叶圣陶、周予同、林语堂、舒新城、丰子恺、顾均正9人为委员,并发布《中学生劝学奖金章程》。奖金专为劝励阅读《中学生》杂志的高初级中学在校学生而设,经所在学校校长及训育主任推荐,每校以3人为限,奖金每人100元,作为得奖人学费。
8日 夏采文次子夏弘奕出生。
同日 夜与章锡琛在陶乐春宴客。
10日 王伯祥日记载:“丏尊书来,仍以教本相属,盛意殷拳,殊不可却也。”
16日 弘一法师致信。“今秋到沪时,今由仁者托同居之张居士,带往嘉兴之《佛教大字典》一册,至今彼处未曾收到,乞为查询。如已烦人带往,乞速送至第二中学蔡丏因居士处。如尚未带去者,即仍存上海尊寓,俟将来再酌定办法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