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工业剪影
杨永直
这篇描述工业情形的通讯,写得很通顺、平淡,叙述很明朗,这些都是看来不难而其实不易做到的。一般像写这类枯燥题材的文章,通常多是不能做到生动、活泼。这就是说,作者没有吸取许多活生生的事实,放进他的通讯里。这篇通讯虽不能十分完全的做到这点,但大致上说起来,里面有许多新鲜事实,是能够帮助我们对西北工业发展的了解,而且引起我们的阅读兴趣的。
“你是贫弱的又同样是富足,你是孱弱的又同样是强壮!”
——苏联 涅克拉索夫
四年以前陕北是落后中国的最最落后、最偏僻的地方,不仅谈不上工业,就连手摇的纺织机在这儿也是很少见的,现在这里的情况起了大的变化了,千余年来,从未改变人与人的关系,现在改变了,生产力的发展向前跨了一大步,工业便开始突破一切困难和阻碍向前进展,因此陕北工业的发展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情形,一开始就是半手工业和半机器工业的结合,在工业发展的程序上,它向前跳跃了一步。
延安附近有纺织厂、制革厂、造纸厂、化学肥皂厂、农具工厂,和一些煤矿钻井,纺织厂用的还是木机,每部机器每天可以织布一匹,每两天每人可以织羊毛毯一条。厂里的工人大半都是外来的难民,最近他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纺毛,和赶制万条军毯运动,据说收集的羊毛已在一百万斤以上。为着配合这一运动,农具工厂就进行大量的弹花机的制造。各工厂的工作热情是极其高涨的。
延安可以买到皮“甲克”,光泽虽不如香港上海的货色美观,但品质也并不坏,非常便宜,三十元左右就可购买一件,冬天的羊毛大衣,在这里也只卖到三十四五元一件。现在每月可生产羊皮三十件,最近准备用铁锅浸润皮革,那么以前需要六七天功夫制造的皮革,以后只要一两天的功夫就行了。墨水的制造最近试验成功了。肥皂是在大量的生产着,延安的肥皂厂每天可出肥皂两千块。
陕北没有电汽车业,就用水甚至用骡马作为电力的发动机,化铁用的大风箱有时就用四只骡子转动,车轴上的皮带有时就用人的手摇机转动,虽然慢点,效果小点,但总克服了许多困难。他们常用汽车头燃烧木炭来代替发动机,用蓖麻子油代替汽油,效力都是很好的。
延安的纸厂每天可出纸三万张,一部简单的压纸机担负这个生产的重任。以前造纸的原料用麻,从去年起已改用马兰草做造纸原料,这是边区工业上一个新的发现。马兰草开蓝花,叶子扁而长,是一种繁殖力极强的野草,它蔓延丛生于陕北的山沟峡谷里,无论天干水淹、牛马践踏,都不能妨碍它的生长,它所含的纤维质非常丰富而且坚韧,现在已被发现为是造纸的原料。这一发现大大地提高了边区造纸业的发展,经实验的结果,在今年半年内用了十万斤的马兰草造出二十万张纸,这是一个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富源,据说这个发现是去年边区开垦荒地时一位造纸工厂的技师的成绩,当他垦荒时觉得马兰草比任何草都难挖,甚至荆棘都没有它那般坚韧,于是他就开始注意它了;用化学方法加以处理,用烧碱溶液蒸煮,经过政府积极的鼓励和帮助,居然试验成功了,当时许多工人都抱着怀疑不信的态度,有意无意地反对这次科学的试验,但制造出来的结果比旁的纸更要好些,它不易拉破,不易起毛。写墨水字不浸,油墨印上不上透,是一种顶顶适于印刷的纸张。
边区工业虽然不是大机器工业的生产,但工人与工厂的关系已经不是厂主与被雇佣的劳力出卖者的关系了,工厂大都是国营的事业。工人和工业紧紧地结合着,他们已经认为厂是工人自己的,是整个民族的财产了。因此他们认为产量的增加是工人利益和国家利益的增加,生产工具的进步,科学化的要求,提高生产力……都是工人自己日夜所关心的事情。因此工人工作的积极性是天天在提高着。许多物质条件的困难就这样被克服了。
今年五月一日到八日延安各工厂举行了工作竞赛,最近边区全体工人为着增加抗战力量克服物质困难自动要求增加义务工作时间一小时(平均是八小时工作制),这里工人没有偷懒、逃工、不爱护机器的情形,他们一年中有三星期的休息,如愿在假期中做工,工资加倍发给。有病,医药疗养费全由公家负担,工资照发。请病假在两月以内发工资三分之二,三个月发工资二分之一,三个月以上还发给以伙食费和津贴。
他们在工会的组织里受着政治与文化的教育。工人家庭有困难,工厂帮忙解决,工会有一定的教育费用(工作人员、厂长、技师都参加工会的),在会员的会费里抽百分之三的款子作为经常的教育费,工人可以参加生产计划的讨论,因此在边区做工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技术人员如工程师、科学家在这里更受着特别的尊敬与爱护。在待遇上尽量地提高,现在从外边来的技术人才的津贴,是照他在外面所能得到的薪金一样计算的。这里有完全相信技术人才的好处。成功固然鼓励,失败也是鼓励。譬如边区水利工程试验几次的失败,炼油开矿的没有成功,政府仍是积极支持鼓励,往往在失败的试验中技术水准却提高了,因此,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他们能想出些克服困难的办法,如一般铁矿石外面要涂石墨,这儿没有石墨就用焦炭来代替。这就是一个例子。
这儿大家没有失业的威胁,没有相互歧视,所以能安心工作,例如在一家农具制造厂里,有三个同济大学和一个武汉大学机械系的毕业生,他们不但相处得极好,没有校派的成见,而且能真心的相互学习各人的所长。
陕北现在已经有着许多科学家、工程师在这儿工作了。譬如像屈伯夫先生是在德国研究化学的,陈康伯先生是在德国研究维他命制造的,赵飞先生是在英国研究工程建筑的,他们都曾在国内各大学进修过,另外如像各大学里的电机工程、水利等系毕业或是肄业的学生,都在这儿积极地工作着。
政府如果鼓励一些金融家、工业家投资开发西北的富源,这对于坚持长期抗战是有着极重大的意义的。
(原载《采访与写作》1941年第24—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