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钦谈雷经天
采访对象:陈其钦
采访地点:上海社会科学院总部图书馆
采访时间:2018年7月31日上午
采访者:荆有为
提问:陈老师,您早年曾经是雷经天院长的秘书,可以和我们谈谈您对社科院建院之初的雷院长的印象吗?
陈其钦:1958年建立社科院,雷经天来当院长,开始筹备的时候是筹备的负责人,筹备的方案都是他组织起来写的,他拼命干,实际上已经受到很大的摧残了,不仅心灵上、政治上背着一些包袱,而且身体上这么劳累也是不得了的,他拼命干,拼命干以后找人谈话,召开座谈会各种各样的。所以到1959年初他已经撑不住了,他跟别的领导还不同,别的领导,你写了报告,起草了总结、规划,写了什么文件拿去改一改,可能提个意见,你自己再修改修改。我拿去给他亲自改,勾出来在边上。我建议他,我说雷院长好去看病了。他说,没有事,陈秘书,你去干你的事情。4号楼是一个院办,组织部什么在上面,他的办公室前面都是办公室工作人员,后面朝北的他的办公室。那么到后来吃不消了,黄疸什么都出来了,肝气痛得很,送华东医院,到华东医院没有住几天查一查,就把他送到山东千佛山疗养去,华东医院没有查出来他肝癌,结果到千佛山我们院里还派了一个医护室的护士陪着他,因为他身体已经很不行了,到千佛山第二天一查查出肝癌,马上送回来,送回来再住华东医院,当时家属,我们院,包括雷经天本人也没有埋怨医院,也可能有个过程,这个时候正在市里开党员干部会,反右倾各种事已经开始了。
疾病对于他来讲是摧残,是致命的,但是政治上的打击也很重,病得很严重了,还要叫他离开华东医院,到会场贴他大字报,说他老右倾、老运动员、老反特务。但是中央1945年的结论,中央做的结论在档案里都有的,他的档案不可能到基层,但是这些信息怎么出来的,说他老运动、老反特务,他明明是老革命、老红军、老领导,“三老”。这个话传到他那里去不是对他的最后抢救造成严重的打击吗?要他离开医院到会场去看大字报接受批判,这个是极不公平的。抢救过程我在现场,他最后几乎一直拉血,人骨瘦如柴了,休克过去就没有回来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结婚,我在党委办公室那个地方搭了一个普通的床,白天我就在医院里,党委书记李培南指示我要这样,要那样,组织抢救,跟市里怎么联系,跟广东怎么联系,跟医生怎么联系,等等。都是我在那儿处理,他表现得很坚强。他那个痛得汗珠子像黄豆大一样。我们院里也有一个医护室护士在陪着,住到医院做一些护理工作,护士说,雷院长,你是不是痛,哭出来。他说我战争年代枪伤那么厉害我也没有怕痛苦,这个疾病我不怕。
后来快要到最后不行了,三四天之前他还关心着社科院第一批毕业生,他提出来希望给毕业生写一封信,当时他讲的话我把它记下来,最后是办公室再去把它形成文的。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看到雷院长的信非常感动,觉得你雷院长快要不行了,那么严重的病还关心着我们,所以毕业生派了两个代表到病床前念他们给雷院长的信,这一封信后来还保留下来了。
提问:雷院长写给毕业生的这个信是他口述您记下来?
陈其钦:弄了以后拿到办公室去最后成文的。
提问:他那个信里面有讲到什么东西您还记得吗?
陈其钦:那个内容就是要他们听党的话,服从分配,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全身心地为党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主要内容就是这些。到最后死之前,他还对医务人员说,我看是不行了,贵重的药品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同志,不要再用到我身上了,他想到别人。我记得在休克过去前三天我忙忙碌碌,没有办法,党委上下左右联系方方面面事情都要处理,有一天快到吃饭了我再到病房去有什么事情跟他讲,他已经昏昏迷迷,他问我,陈秘书,饭吃过没有。他老婆就讲已经1点多了,你吃了没有?华东医院食堂1点多已经没有饭了。结果他要他的老婆拿钱给我到外面去吃饭,在那样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他还关心我,我马上就讲我有钱,我转过身去,马上眼泪都掉下来,就是说他想到别人,想到事业,想到党,唯一没有想到自己。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对于中南的处理,他留下来“毛主席知道吗”这个话,但事实上他在中南期间最后搞了一个两年的思想小结,小结里面他专门讲到自己为什么能这样忠诚对党。他说:我以一个没有党籍的战士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任何艰苦的生活不能折磨我始终为党工作的意志。1935年到陕北以后组织才批准我重新入党,到1945年经过留在延安的红七军干部会议对我问题重新做了结论,使我1925年5月的党籍全部恢复,我自始到今从来没有离开过党的领导,没有离开过党的工作,过去我没有犯错误,党给了我处分,我经得起严重的改造,现在我是犯了严重错误,我接受了党的处分,我有更大的决心来改正错误。党决定我调离法院工作,我要求迅速分配我的工作,我不愿意闲着住在招待所里。所以后来分配我到港务局工作,我对工作安心,没有讲过价钱,没有任何埋怨情绪,也没有任何个人计较,决心克服个人主义错误,无论做什么工作只要对党有利,都是为党工作。
他当时仍然能够这样子,而且比照他过去长征之前所受到的挫折、打击,以及到了陕北以后的处境,他说: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党,从来没有离开过党,从来没有不为党工作过。所以他的人格是非常高尚的,品格也是非常高尚的。
他有这么坚定的理想信念,坚强的意志跟毅力,特别是逆境前行,他走的这些路几乎是逆境多,逆境前行这些精神很值得我们不断地学习与发扬。他就是这样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真正的老革命家、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