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志谈李培南

邓伟志谈李培南

采访对象:邓伟志

采访地点:邓伟志寓所

采访时间:2018年7月25日

采访者:包蕾萍 于涛

提问:老师咱们现在采访,您讲一下您了解李培南先生的经历情况。

邓伟志:李培南先生是社科院的第一任党委书记,社科院一成立他就在《解放日报》发表一篇大文章《加强理论建设》,我1960年毕业之后先在瑞金花园办公。李老的哲学一摊在2号楼,我们学习室一摊在1号楼,虽在一个食堂吃饭,只因级别悬殊,没有细谈过。后来这两摊都搬到陕西北路荣家花园那个小楼。我们办公室在一楼,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又在一个食堂吃饭,我们食堂大概只有四五个桌子,只能坐二三十个人的小食堂,所以对他比较了解。他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李培南先生从来没有做过抗大的学生,他是抗大的教员,不但是抗大的教员,还是红大(红军大学)的教员。他给我们讲过一次,他到张国焘部队里面去讲课,张国焘还派人监视他,怕他说一些对张国焘不利的话。后来他任山东分局委员。解放初期在温州,任温州地委书记,在那儿时间不长,就到上海担任交大书记,党校副校长了。他治学的精神相当艰苦认真,真是一个学界的泰斗。当年他办公室在二楼的时候,中午休息就一张席子铺在地板上,枕头边上放一个留声机听法文、德文,他就这么认真。所以他后来“文化大革命”在五七干校的时候,当时张春桥的《资产阶级法权》这本书很吃得开,李书记就用法文或德文来说法文的“法权”怎么说,德文的“法权”怎么说,来贬低张春桥这本书,上了内部资料,又把他斗了一番。他生活很俭朴,学习很刻苦。他生活怎么简单呢,到60年代我们在一个楼的那个时候,他冬天还穿当年黄色的军大衣。另外我们一个小食堂吃饭,他固定在一张桌子吃饭。他那个桌子是炊事员把饭送到他的桌子上的,他的菜跟我们是一样的,但他固定有一碟辣椒。他的桌子是固定不动的,就一碟小辣椒放那儿盖着,当然也不光他,包括副院长庞季云也跟他一道吃饭。他就比我们多一碟辣椒。庞季云是山东人,李培南是苏北人。另外,他钻研马列,尽管当时马列的书出的不多,但他都可以通读。在延安出过一个《学习资料》,前面是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再往后就是陆定一、陈伯达,最后一篇文章就是李培南的,这很了不起。这是公开出版的书,这说明他的政治水平很高。因为他对马列很熟悉,陆定一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小马克思”,他们领导人之间一见面,不称李培南,而是说“小马克思”来了,“李克思”来了。因为他对马列这么熟悉,所以他的文章能够排在毛主席、刘少奇之后。

提问:跟他形象也有关系是吧,他好像留大胡子。

邓伟志:他没有大胡子,他只是刮胡子比较少,络腮胡子。因为他生活实在太俭朴了,刮的比较少,从来没有长胡子。

提问:后来呢?包括像建设社科院,包括像后面的事情,“文革”啊,以及之后的事情您了解吗?

邓伟志:了解一些,后来我在中共中央华东局,他还是在社科院,最令人伤心的事情,我们五七干校房子是自己盖的,我背纤拉船去买砖头回来盖干校的房子,经过市直干校。当时看见李培南还有其他几个老师,正在拉一个直径一米多长的铁滚铺马路,我心里不是滋味。因这时不少自然科学家已经“给出路”了,李老他们是大理论家,却不让他们搞理论,让他拉铁滚铺路。而且他说了一点儿法文、德文就受到了再批判。他“文革”以后,恢复工作,写了一本回忆录,他送我一本,很薄,他人生的经历,这本书上都有。

提问:我采访到他小女儿,她拿了一本线装的自传。

邓伟志:他送我的是铅印的。他夫人我也很熟,1978年曾有一阵子,我与他夫人戴鹏阿姨在一个办公室办公。

提问:据您了解,他和党的领导人交往经历有哪些?

邓伟志:他和党的理论家交往的比较多一点,陆定一等那些人也有过交往,他在山东,是山东分局的委员,这岗位是很厉害的。那个时候他对山东的一些理论界的人也是比较熟悉。我记得当时广东省委宣传部长也是理论家,我想不起来名字了,写了一本书,大概意思是怎样做一名共产党员的书,很厚的。他请李老指教,李老对全国理论界都很熟悉,因为他代表上海理论界到各地开会。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的广州会议,是他向我们传达的。在流行“敢想、敢说、敢干”的“三敢”时,他向我传达还要讲“严肃、严谨、严格”的“三严”,即要有“严肃的态度、严谨的学风、严格的要求”,这种逆潮流而动的说法,让我终身不忘、终生受用。他原来不大出去,“文革”以后这个省委书记是他的学生请他去,那个省委书记是他学生,请他去。他的学生后来有很多都成为国家的栋梁了。

提问:他在抗大的时候有一个外号叫做“红色教授”,很受学生的爱戴,您这个情况了解吗?

邓伟志:他当红色教授,因为他是红大的教授,红军大学。红军大学校长是刘伯承,后来到抗大,大家就叫他红色教授,因为他对马列掌握很透彻,他跟我们在一起讲马列也是头头是道。有一次同一些高等学校的教师一起开会。有位教师讲一句马列的话讲得不准确,他在底下告诉我马克思怎么讲的。还有一次我陪着他到上海团市委系统做报告,在外滩,当时听完了之后好多人都围上来,说“我的父亲是你的学生”,“我的什么什么人是你的学生”,他们知道李老在编一本哲学书,非常有权威性的那本哲学书是他主编的,一位现在还健在的团市委副书记,90多岁了,当时就问他要这本书,很多人向他要书。

提问:1945年6月左右,李先生具体从事哪些工作,我看他履历讲山东分局党校?

邓伟志:他是山东分局委员,当时是从延安过去的。反攻反到山东,他就到了山东。好像他当时是抗大一分校的领导。最近我住医院,与上海的很多老干部拉家常。好几位讲,听过李校长的讲课。

提问:当时工作还是做整风工作?

邓伟志:当时这样,康生到山东去了,康生原来管理论,他也就去了。事物是复杂的。康生是冤枉了不少好人,但也不是一件好事不做。1960年上海大批华师大教授的“唯生产力论”,李培南、庞季云内心是不赞成在吃不饱的日子里批生产力论。听说是李老写信给康生,提出不要再批了。后由康生出面干预,停止了批判。这是对的。

提问:新中国成立之初,李培南先生还曾经兼任过上海交大的校长,上海交大院系调整,还有访问苏联大学的建设这情况你了解吗?

邓伟志:不是很了解,他从温州回来到交大,恢复交大,尤其是在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的学业中做了一些建树,很不容易。因为有些教授当时思想比较多样化,他能够将各种思想、思维方式、各种价值观的人都团结起来,很不容易。交大杨酋老教授跟我说过一些对李老敬佩的故事。

提问:李先生在社科院的工作具体有哪些?

邓伟志:在社科院工作是这样的,那时候社科院的人分工比较明确,他主要是抓哲学、哲学建设。他主编的哲学书是受到中央赞扬的,是作为权威的书向全国推广的,他带领冯契等华师大的教授、党校的教授、复旦的教授、当然还有社科院的研究员来共同集体编这本书。他当时对整个院的工作管得比较少。社科院当时有一个常务副书记叫申玉洁,管各种事务工作,李培南支持他,他们几位常委之间合作得很好,一点儿矛盾没有,你委托人家干,用人不疑,用人也不能挑人刺,正副书记之间当时配合得很好。

提问:您了解李培南先生学术成就有哪些?

邓伟志:就是哲学上,他个人发表的文章少,但是他的理论水平都融合在集体创造之中,很多哲学的书和文章都要他定调子、批准,他指导人修改,用个人名义发表的很少。哲学讲历史唯物主义,李老对经济学也讲过不少,审阅过很多大学者的经济学文章。

提问:我查到资料说,他强调过注重调查研究这个理念?

邓伟志:对,是这样的,尤其是1960年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时候,他强调各个研究所都要注意调查,当时我是在社会科学院学习室,在学习室的时候强调我们写东西,学习室有一位叫强远凎老师,他写了一篇文章,另外呢,我也写一篇文章,《解放日报》这个版由我们学习室包了,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李培南很高兴,这一版给我们社科院增色添彩,李老、杨院长表扬了一番。

提问:李培南跟社科院的学生或者同事之间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邓伟志:这个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想再补充一下刚才那个问题。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他派社科院各个所都要下去调查,而且他跟别的兄弟城市的领导比较熟悉,联系后派人到浙江去调查,到安徽去调查,还派研究员跟随市委书记柯庆施下去调查。我在宝山葑溪搞调查,到安徽、浙江、江苏,其他地方的,我就不完全了解了。

提问:您怎么看他,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邓伟志:他是头脑很冷静的人,他也是饱经风霜的,所以他办事很谨慎,不成熟不对外发表,但内部讨论滔滔不绝,对外很慎重,特别是发表文章非常慎重,想问题想的非常深刻,发表出来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