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峰谈黄逸峰

黄小峰谈黄逸峰

采访对象:黄小峰(黄逸峰之子)

采访地点:黄小峰寓所

采访时间:2018年7月25日下午

采访者:荆有为

提问:第一个问题,请您先讲一下黄逸峰先生一生的经历,不用讲得太细,就是时间点,然后具体在做什么,讲讲主要的就行。

黄小峰:根据他跟我们谈的,他是1923年参加革命活动,1925年入党。这个事情不知道我记得清楚不清楚,他入党介绍人,要跟你们说一下吗?

提问:都讲。

黄小峰:我记得他讲过,入党介绍人是康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你们可以查一下,他的档案里应该有的。这是大革命时期,入党以后参加了五卅运动、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他是闸北区的负责人。就在这个期间,周恩来正好遇险,他营救周恩来,后来陈独秀表扬他,认为他做得很好,这个事情,是不是这个事情和他后面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就是陈独秀接见他,表扬他这个行为,认为他做得很好,是这样的。

以后,他就转入地下,南京地委书记、南通特委书记、江苏省委候补委员、全国铁总秘书长。大概在30年代初的时候,突然间,党组织跟他切断关系了,然后他就等于自谋生路了,没有办法,他就只好流亡到国外。在国外教书,教中学,教书期间,组织进步团体、革命团体,宣传革命,宣传抗日,大概是在1932年、1934年的时候他回国找党的关系,都失败了,大概一直到1938年左右,才总算找到关系。好像中间通过了徐特立,通过了,还有一个人名字我记不清楚了,然后就找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找到叶剑英和周恩来,他把自己一些情况向组织上做了汇报,然后组织上就把他直接介绍给陈毅,从那以后与陈毅单线联系,从事党的统一战线工作。后来就是担任了苏北参议会议长、联抗司令员兼党委书记、兴东泰特委书记、一分区司令员。

然后就在抗战结束前夕,就是你刚刚说的,确实有一个代表团要去延安参加一个代表大会,他是代表。

他好像是有这么一段,但是我的印象里,由于形势变化还是什么原因,好像没去成,由于什么原因没去成,这个代表大会,由于形势变化还是什么原因,可能会记错。到抗战胜利初,马歇尔来“调停”,成立军调部,他就调到军调部去了,军调部的工作结束以后,调任胶东军区副司令。随着形势的发展,又急调东北。内战期间基本上在东北,担任东北野战军铁道纵队司令员兼党委书记。1949年南下在上海就离开部队了,担任上海市铁路总局的局长兼党委书记。1950年调任为华东军政委员会交通部部长兼党组书记。1952年爆发一个事件,他一段时间靠边了,后来他在这个期间就写书,当时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要经济建设,对工厂管理,我们很多老同志确实缺乏经验,所以他就写了一本《工厂管理基础知识》,对一些革命干部,当时进城以后怎么管理工业,这些方面还是一个问题。所以他当时写这本书销路还挺好的,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开除党籍了,打成反党分子,他就写了这本书,还有其他一些小册子。

提问:工商业的这个基础知识的话是因为他……

黄小峰:是《工厂管理基础知识》。

提问:他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在学这个商业?

黄小峰:他在抗战初期的时候,一度兼任过广西大学教授,好像教的是会计学,有这么一段过程。

提问:他后来又恢复党籍了。

黄小峰:对,1952年爆发这个事情,1953年是毛主席亲自处理,当时是谭震林向毛主席汇报了,汇报以后,毛主席表了态。但是过了三年,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又提到我父亲,毛主席好像意思就是说,黄逸峰要革命,为什么不让他革命?这样反问。马上让我父亲又重新进入党内,进入党内就安排搞科研工作了,就是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的副所长,然后就是从事经济科学的研究,当然也担任一些行政领导工作。一直到“文革”,“文革”当然就靠边了,批斗什么的。

提问:他后来也是上干校是吗?

黄小峰:上干校,多次批斗。

提问:他干校是在社科院上的吗?

黄小峰:社科院。

提问:也是在社科院?

黄小峰:对,也是在社科院,本来他所在的部门是叫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后来上海又成立一个上海社会科学院,这个经济研究所就变成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了。

提问:1958年?

黄小峰:1958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平反了以后,1978年三中全会以后,就担任上海社科院的院长兼党委副书记,以后的事情你们都比较清楚了。

提问:您还是也讲一讲吧,然后他好像说是因为他那时候年纪挺大了,但是他工作也挺努力的,就比较劳累。

黄小峰:确实是。

提问:然后1981年的时候,是去做一个报告的时候中风的是吧?

黄小峰:对。是1980年做报告,1980年还是1981年,我记不清了,不是1980年就是1981年。他在做报告的前一晚上还是开夜车,到华师大,找华师大领导商量,在社科院联合建立一个什么研究所,谈得很晚,他已经70多岁了,晚上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就到交大做报告,做到一半,忽然之间没声音了,后来马上抢救,抢救以后,就发现脑溢血,从此基本上就卧床。卧床以后,还是关心他的工作,他的事业,所以还是看文件、批示,好了以后就回家了,后来过了几年以后又倒下了,这次倒下以后,他再也没起来。他是哪一年,第二次倒下是什么时候就不清楚了。他那段时间,我母亲跟我们讲过,就是要他注意身体,他说我现在抢时间是第一位的,这么多年,我没有做什么工作,我要抢时间,她说你要多注意身体,他说革命不能怕死,现在抢时间是第一位的事情,就是这个意思,原话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我父亲一百周年纪念的时候,我写过一篇东西,那个里面那段意思有,你们查查。登在社科院的专门出了一期报纸上,《社会科学报》专门有一期的,你们可以看看。

我父亲重新工作以后,当时我两个妹妹都在外地,“文革”中由于我父亲的情况,她们都分到外地去了,她们想调回来,当时有这个政策,家里总要有一个人。当时我两个妹妹就说,如果提出来的话,组织上会考虑,因为他总要有一个子女在身边可以照顾。他从来没向组织上提出要求,所以两个妹妹一直在外地。过了好多年以后,一个自己联系才调到上海郊区,还有一个始终在外地。那个时候我们家里人比较多,后来我也调回来了,我弟弟一家人,还有我的小弟弟、我的弟弟、弟媳妇、孙子什么,人很多,还有保姆,房子当时比较拥挤,当时大家都希望我父亲能分房子,这么多年了,这个房子是1955年住过来的,一直住在里面没动过。当时我父亲说是,社科院还有很多科研人员房子没有解决,我怎么能解决呢?要等那些科研人员的房子都分好了,这个我印象非常深。当时我们都挺感动的。

提问:1955年之后你们一家就住在这边了?

黄小峰:1955年,我们1955年搬过来的。

提问:后面一个问题,想请您讲一下,他后来养病的时候,主要是在医院里面还是在家里?

黄小峰:开始在医院里,后来回来了。回来以后就还在继续工作,批示,做指示,讨论工作,等于在家里面边休养边工作。

提问:他是在哪个房间?就是隔壁那个房间是吗?

黄小峰:隔壁房间,你们再过去看看。

提问:换一个问题,在您眼中,您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就是这么多年一起生活下来之后你的感觉。作为一个父亲的角度。

黄小峰:他既慈祥又严格,应该可以这么说。你看我们家里面……

提问:有些什么具体的事情?

黄小峰:他50年代还是处于逆境的时候,除了自己写书、写文章和工作以外,还教我们,给我们讲故事,通过故事来教育我们,做怎么样的人。另外还教我们英语,那个时候不大搞英语了,他教我们英语会话,this is a book,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我那时候还很小的,那个时候我们中国也没有学英语。

提问:那时候学俄语。

黄小峰:学俄语。经常给我们讲故事,比较慈祥。但是又很严格,我们家里做出规定,到任何地方去,不能接受别人的礼物,作为一个明确规定的,而且不能吃别人的东西,我们都做到了。而且我们,除了我进大学以后,在进大学以前,我们都没有零用钱,我和我弟弟妹妹都没有零用钱,都回家,所以这方面比较严格。

提问:然后您父亲后来生病,包括他年纪越来越大之后,有没有跟你或者跟其他子女聊过他以前的这个,整个的这个经历,包括像多次的,包括像中间开除党籍,包括跟党关系都已经断了,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很坚定的,这些东西跟你们有聊过吗?

黄小峰:讲过,跟我讲过。

提问:当时是怎么样一个情况,他讲了一些什么东西,聊一聊。

黄小峰:他就是感觉到,这个是耽误的时间,两段时间耽误的最长,第一段时间更长一点,那就是切断关系以后,他要干革命,这时候组织上跟他切断关系,国民党还要抓他,当时政权还要抓他,共产党又切断关系了,他是共产党一个重要干部,切断关系,他感到非常痛苦,无所适从,这个在晚年他在休养期间,两次跟我谈起这个事,他说我不知道当时到底谁在起这个作用,怎么会这样做的,反问到底谁在起这个作用。肯定和后来的宣传也有关系,可能也是他本人就有看法,他说反复来考虑,他们两个可能性比较大一些,一个是康生,一个是李维汉,他们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说李富春,他们跟我都很好的,李富春,罗亦农,王若飞,他们都跟他很好的,所以他就感到,为什么会这样子,我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要干革命的时候,切断关系了,被迫让我流亡,流亡在国外又被捕两次还是三次,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悼词里面有这个经历的,就是七次被捕。

提问:但是即使这样的话,您刚刚也讲到他,他30年代到1938年,重新通过那个重庆的八路军代表处,跟党接上线之后,这期间他还回国三次想去找这个关系。

黄小峰:对,都失败了,都没搞成。

提问:后面可能再有一次的话就是“文革”了。

黄小峰:第二个,后来一段时间,他就是说要抢时间,所以“文革”结束他一平反以后,什么也不顾了,家里他都没有考虑,就是忙于恢复社科院的工作,建立研究所,天天忙到很晚,我母亲都很着急,因为他有高血压、糖尿病,这么干的话是不行的,他说我现在时间不多了,我要抢时间,她说你这个身体不要了,他说干革命还能怕死吗?就这个意思。所以那段时间我母亲是最操心的,他完全不考虑自己,你看他倒下去那一天的前一天开夜车,在华师大,找华师大党委书记讨论联合办研究所,谈的回来很晚,深夜才回来,回来以后第二天一早又去做报告,那当然肯定不行了,一下就倒下去了。

提问:好的。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