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狼”去
费穆和沈浮合写的脚本虽然字面上讲的是打狼的故事,但寓意很清楚,实际上是宣传团结抗战的重要和迫切感。(1)
——黎莉莉
1936年“联华”公司出品了由费穆执导的影片《狼山喋血记》。影片内容由沈浮与费穆共同构思而成,沈浮撰写初稿,费穆完成摄制台本。(2) 费穆(1906—1951)生于上海,字敬庐,号辑止。1916年他随家人迁居北平,幼年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奠定了坚实的传统文化根基,小学毕业后升入法文高等学堂。1922年,费穆与朱石麟、贺孟斧、宗惟庚合办《好莱坞》电影杂志,后成为《华北画报》主要作者;1930年他被聘为天津华北公司编译主任,翻译英文字幕和编写说明书。1932年费穆返沪加入“联华”,担任《城市之夜》《香雪海》《天伦》等影片导演(3) ,逐渐形成含蓄、诗意的作者风格。
《狼山喋血记》剧情简单,正如费穆所述,“是两句话可以说完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一个闹狼患的山村里,猎户老张(张翼饰)主张打狼,常独自在深夜打狼,在猎户当中,老张算是胆大的(4) 。小玉(黎莉莉饰)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渔家姑娘,哥哥被狼咬死,她与父亲李老爹对狼恨之入骨。茶馆的赵二先生认为“狼是打不尽的,狼是有山神管的”,因此他怕狼,但更怕打狼。赵二的儿子是个哑巴,常随猎人打狼,受父亲责备。猎户刘三(刘琼饰)虽主张打狼,但碍于妻子(蓝苹饰)怕狼,也无法付诸行动。狼患愈发严重,一次,老张在和小玉外出打狼的过程中击中一只狼,导致狼群愈发猖獗,李老爹不幸遇害。老张带领村民打狼时,刘三的幼子又毙命于狼口。因此,赵二将老张推向矛盾的中心——“是一个自私的英雄主义的人物”,甚至把李老爹和刘家孩子之死归罪于老张。怕狼的心理蔓延在村庄里,村民贴符、画白粉圈,放弃了打狼的意志,狼开始在村里横行……直到刘三的妻子,为报杀子之仇“发疯般地找狼拼命”,小玉、哑巴、老张在愤恨中走出家门,全村人都起来了,火把点亮了狼山,最终得到了胜利。
影片主题曲《狼山谣》由安娥作词,任光作曲:
东山有黄狼,西山有白狼/四方人呐喊,遍地举刀枪/白狼窜田野,黄狼满街坊/兄弟打狼死,姊妹狼咬伤/生在狼山里,长在狼山上/生死向前去,打狼保村庄……(5)
《狼山喋血记》最重要的艺术特色便是隐喻手法的运用,“在主题上是象征的,然而手法上却是写实的,在今天的中国悲惨的景象下,恶狼何所指呢?……用不着半分钟的思索,谁都会明白的”(6) 。用“狼”隐喻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乡村的侵犯与对村民/国人生命的威胁。通过老张、赵二、李老爹、小玉、刘三、刘妻、哑巴等鲜活的群像,生动地刻画了面对外敌进犯时,中国普通民众的缩影。这里有企图“贴符”寻求神灵庇护的蒙昧、有事不关己的麻木、有面对恶势力的畏缩,也有不屈的抗争。正如陈毅在《全民抗敌阵线的一个标本——<狼山喋血记>看后》一文中将村民的反应视为“中国的各阶层”对现状的反应,并强调了“各阶层”团结一致抗争的必要性:“对于今天的中国悲惨的遭遇抱着各种的意见……把各种不同的意见统一起来,像乡村人为了扑灭狼患大家齐心起来一样,中国今天的需要联合阵线是毫无疑义的。”③
面对严峻的现实,究竟应如何建立“联合阵线”?实际上,影片情节的进展,同时也是村民“打狼”的动员过程,从起初老张的单枪匹马,小玉、李老爹的敢怒不敢言,刘妻的逃避,赵二的抗拒,直到最终全村人的联合,打赢这场与“狼”的战斗,付出了小玉哥哥、李老爹、刘家幼子的生命代价。所以,在这个层面上,寓意着中国抗日“联合阵线”的建立是要在不断的斗争、牺牲中才能实现,各阶层取得团结,才能赢得胜利。
影片出品于1936年,对中国抗战而言是一个特别的节点,绥远抗战向企图进犯中国的日本扶植的德王伪政府发起正面的局部战争,取得了珍贵的胜利,击碎了日伪“满蒙计划”,鼓舞了整个民族反抗侵略的意志,“四万万人闻之,神为之旺,气为之壮”。电影界面临颓势,演员薪水缩减,摄影器材不足,在演员黎莉莉的回忆中,《狼山喋血记》便是在一种局促的条件下制成的:“《喋》片在苏州拍外景时,上海同时在拍别的片子。由于电影器材不足(当时联华公司只有一部有声摄影机),只能采取上海、苏州两地轮流使用的办法,天晴在苏州拍外景,雨天把机器拿到上海拍别的片子内景。《喋》片摄制组成员少,全片三分之二是外景实地拍摄,周转期很短,公司限定三个月便出拷贝。有时苏州天雨转晴,但机器等不来,急得费穆直来回踱方步。他本来遇事沉着,很有涵养,心里有事不形于色,可是碰到这种情况,他也沉不住气了。”(7)
《狼山喋血记》堪称国防电影的典范作品,在当时获得了一致的赞誉:“这是个非常宝贵的作品,在国防电影之客观环境极端恶劣的情势下,它是在这个风雨飘打的时代里所诞生下来的第一个健康的孩子,无论它健康的内容,处理画面的构图,以及演员各方面都是中国电影上稀有的收获,是国防电影之建立的第一个标本。”(8) “尤其值得提出的,是这部片子在主题上的严肃,它是给予一部分麻木的民众一个强烈的刺激!在目前,可以说,这部片子,才是我们这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所最需要,也是最值得提倡的作品。”(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