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思辨解惑

老师:这是一例病不致命而患者难受至欲轻生的病案,说明常见病多发病的危害并非全是小恙微疾,其治疗亦并非全是 “小菜一碟”。因此,当我们像军队打胜了一场硬仗后,难抑欣喜的同时,来作一下胜利后的冷静思考,其意义或许不亚于治愈该患本身。

学生甲:本病之用蓝叶散而治愈,所应总结的首先是其方法学意义。它告诉我们,辨证论治并不能包打天下,单方、验方、特效方、特效药等,其实有时可愈大病,临床在遵循辨证论治久不见效时,尤应想到这点。

学生乙:蓝叶散治愈此病,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就是被称为 “蓝叶” 的大青叶的作用。该药在患者近3 个月治疗的所有处方从未使用过。《本草纲目》称其 “主热毒痢、黄疸、喉痹、丹毒”,说明其具很强的清热解毒、凉血消斑效力。本方以它命名,亦足见创方者对它特别重视。如果说本病的难治令我们焦头烂额、黔驴技穷的话,那么,本病的治愈或许就是因为找到了这棵 “救命草”。它提示我们,相同性味功能和作用的药可能很多,而千万别忽视了它们各自独具的潜在特效作用。

老师:本病明显有效于第三诊,彻底治愈于第四诊,说明第三诊时摒弃单纯的清热凉血疏风解毒等治标法,采用标本兼治法是正确的。联系预后虽接触染发剂和日晒仍未复发,更说明它是一种具有方向意义的调整,而这一调整乃因为采纳了同行的建议。这使我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即同道的切磋。我曾读科学史后掩卷长思,玻尔与爱因斯坦同为卓尔不群的科学巨匠,而玻尔门下获诺贝尔奖者甚众,爱因斯坦则正好相反。何也?原因固然很多,但我惊奇地发现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即玻尔门下的学子们不时聚会,争论研讨,切磋琢磨,兴浓之时于餐桌亦不歇止。而许多灵感就是在这种碰撞中产生,许多重大问题就是在此氛围中发现或解决了的。故玻尔擎旗的哥本哈根学派长期众星朗朗,而旷世科学奇才爱因斯坦却因科学上的离群个性而终究仅孤月独明。我们难以奢望产生中医界的爱因斯坦级巨擘,而我们却应追求也可追求的是玻派的团队精神。可惜的是,中医界自古至今太缺乏玻派的那种坦诚和切磋了。此缘于文人相轻的传统文化劣根性,更因于 “各承家技,终始顺旧” 的行业劣根性。古云:“水尝无华,相荡乃成涟漪;石本无火,相击而发灵光。” 其实,学术都需要在撞击中获得升华,而思维则每可于闲谈中得到启发。

学生丙:本例彻底治愈于第四诊,而其治愈又因于找到了特效方蓝叶散。其方法学意义师兄们已谈到,而临床面对各种疑难病证,无法应对的时候太多,因此,太需要掌握一些方法来寻求这类视线以外的有效方药了。老师能再以类似临床验案,告诉我们一些实际方法吗?

老师:第四诊时,改用治他病之方获得全效,说明当山穷水尽时,借鉴先贤以打开思路的重要。

如30 年前我治一魏姓中年男子,咳嗽盈年。初时昼夜咳嗽,气急痰多,经中西治疗,渐转为仅于夜间咳嗽,少痰。每于子夜二三时咳嗽必作,难受至不能睡卧,须起床踱步。延至清晨,自行平息。曾胸透,报告为支气管炎、肺气肿。五官科检查,发现过敏性鼻炎。而经抗菌消炎、脱敏镇咳等治疗,均无效果。其间亦延请多位中医治疗,仍不见效。

我初诊时抱着定时发作之病,调和阴阳以治的固有经验,用小柴胡汤加味,以为必效,孰料全无效果。复用泻白散、黛蛤散、瓜蒌贝母散加味清润以治,仍不见效。再改沙参麦冬饮合琼玉膏甘润治疗,仍无效果。如此已过半个月,患者信任的 “痴情不改”,而我却因而更益不安。夜不能寐,苦思冥想,突然想到朱丹溪曾谓 “半夜嗽多者,多属肾虚火浮”。该患咳发于半夜,干咳而微烦,颧红而唇干,舌偏红少苔,六脉细数,完全可确认为 “肾虚火浮” 之证。治当滋肾纳气,以敛浮僭之火;釜底抽薪,而求肺润咳平。《内经》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 这一医学生皆能背诵的经文,在我长达近20 日的诊疗中,竟因思路的堵塞而被抛于了脑后。前治之无效,盖因于此。而细思集滋肾纳气、熄敛浮火,复又润肺止咳诸功于一身之药,首推五味子。乃借用治喘病之都气丸,重用方中之五味子。服药2 剂,症大减,不再半夜起床;服完6 剂,咳嗽消失。可见,约请同行切磋研讨,广泛查阅医著内容,搜寻记忆中的名家高论等,都是临床困于疑难时寻找治疗效方的有效方法。而这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分昼夜地醉心于对病情的研究。

实习生:这个讨论既是对该案治疗弯路的回顾,治疗经验的总结,更是方法论角度的检查及思维层面的纵论。确如老师所说,其意义超出了病案总结的本身。我渴求在我们实习期中能多有几次这样的聆听机会。

老师:机会是为有心人提供的。我辈垂垂老矣,唯殷殷于来人。倘觉如此能生授人以鱼的同时再授人以渔之效果,自当再续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