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学生甲:同为涎唾多,而二例的治疗却是寒温迥异。通过前论我们已知道涎唾虽不必凿分(文献和临床其实早已混淆或互称),然其清稀稠浊却对辨识疾病有着重要意义。此二例,一属脾胃湿热,一属脾胃虚寒,因而治法不同,这能够理解。而我不甚明白的是,病例一遍服祛湿热方,病例二久服益黄散类,按说均辨证无误,治法正确,为何却久治不效呢?
老师:这里涉及辨证和选方两个方面的问题。病例一辨为湿热,辨证不错,但何经湿热,医者未云。我们从其选方中可以看出,用龙胆泻肝汤时必考虑为肝胆湿热;用导赤散时必考虑为心经火热;仅一泻黄散针对脾胃,却缘着眼于脾胃伏火而仍偏离了脾胃湿热。病例二从前医用方情况看,亦曾考虑脾胃虚寒,然却忽视了病机已演进。这样,病例一失之于辨证最后落脚点的偏差,病例二则失之于认识的表浅。
学生乙:请具体讲讲。
老师:病例一湿热症象明确,而为何屡治不效?估计前医是据其口苦而着眼于肝胆,及因舌痛而归咎于心经。然未深辨口苦但无胁胀易怒,舌痛但无舌红溲赤。并忽视了涎属脾,浊为热,以及龈出血等均为脾胃之热确证等一系列重要辨证因素。因而,在误将脾胃湿热作肝胆湿热论治的同时,又将舌居口中,不仅受脾胃经湿热长期熏蒸,且因终日频频吐唾之超常活动而致之舌痛,误作心经实热诊治。忽视了湿热蕴结脾胃,持续上蒸的真正病机。病例二清涎淌滴不止,哭闹腹痛,病已由脾胃虚寒发展到了脾虚不能制水,气虚不能化水之脾病及肾、气病及水阶段,此时单纯以温补脾胃治疗显然已无济于事。而遣用吴茱萸汤,不仅《伤寒论》明确其主症之一即是 “干呕,吐涎沫”,而且该方以 “吴茱萸能下三阴之逆气,为君;生姜能散寒,为臣;人参、大枣之甘缓能调和诸气者也,故用之为佐使,以安其中”(《内台方议》)。因而,既对本案症状具针对性,又切合其病机。在与化气利水之五苓散合用后,共图脾肾兼治,化气行水之功。
学生丙:我们知道,唾涎沫不是一个一般的症状,上述两例的治疗也仅言其大概。因为单《金匮要略》里即在 “脏腑经络先后病”“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痰饮咳嗽”“五脏风寒积聚”“水气病”“呕吐哕下利”“妇人杂病” 和 “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 等8 篇16 个条文和4 个附方中提到,足见其涉及面甚广,是多种疾病都可发生的一个症状。是这样吗?
老师:不仅是这样,它还有一个特点,即虽在多种病证中作为一个症状存在,但很多时候却因其使患者感到痛苦,而成为患者前来就诊的直接原因,因而常常变成了临床诊治时的 “主症”。如1998 年春治一男青年。因白日工作劳累,夜间打麻将至深夜,而后再去加餐痛饮。如是数月后,日感身疲乏力,纳减脘痞,自购多酶片等内服数日不效。渐现唾液增多,方去就诊。医以保和丸加味3 剂,治之不效。此时涎唾已发展成夜湿枕头,白日频咽(吐),说话时唾沫飞溅。患者系窗口服务人员,不能频吐,只得强咽,难受至极。来诊时只求速速止摄唾涎。此证显然因于起居劳逸失度,饮食失节,而致耗伤脾气。溢流涎唾虽仅为脾虚失摄后的一个症状,而现已成 “主症”。乃以六君子汤加山药30g,益智仁12g,芡实30g。2 剂涎唾止,余症减;再服3 剂,诸症得瘳。
举这一案例,仅说明多涎唾有此特点,千万别因案例平常而把它看简单了。
我曾对《金匮要略》上述篇章唾涎沫的内容粗加分析,发现其症确甚复杂。从吐涎沫的量看,有 “吐涎沫”“多涎沫”“多唾”“咳唾涎沫不止” 之分;从涎沫的质上看,有 “唾沫”“唾涎”“唾稠涕”“唾浊沫”“浊唾涎沫” 之分;从涎沫之气味看,有 “浊唾腥臭”;从涎沫之伴随症看,有 “咳嗽涎沫”“呕吐涎沫”“吐涎沫而癫眩” 等之分。其中凡言 “浊” 者,多指涎唾黏稠;凡只言 “吐涎沫”,未言 “浊” 者,多指涎唾清稀。前者属热,后者属寒。全书言 “唾涎沫” 者计20 处,言其“浊” 者仅6 处,可见其证系以偏寒者为多。
无论属寒属热,均以涎唾增多为其特征。而涎唾类水,其增多总是由于水精失布所造成,因而可与痰饮证互参。故陈修园《医学从众录》中在辨有火之痰和无火之痰时曾提到:“无火者,纯是清水;有火者,中有重浊白沫为别耳。” 此确可谓识仲景精髓而复将之深入浅出之表述。
学生丁:那它多见于哪些病证呢?
老师:单从仲景对 “吐涎沫” 的条文分析,其病机即不下10 种,大致可分为四类。一为肺冷津凝,包括上焦虚冷、上焦寒饮、肺中寒邪等;二为寒饮上逆,包括肝寒胃虚、中阳不足、下焦水逆;三为燥热为患,包括热壅上焦、热伤血络;四为痰浊蛔动,包括痰浊壅肺、蛔动气逆等。而其涉及的疾病,有肺痿、肺痈、痰饮、蛔虫、黄汗等。此外,古代医家还将涎证分为六类,即风涎、热涎、冷涎、病涎、虚涎和毒涎,均以临床具体表现而定其类属。因而涎唾增多还可见于其他众多疾病。
可见,其治之简,在抓住清稀稠浊,而不必凿分属涎属唾;其治之繁,在病机复杂且与多种疾病相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