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思辨解惑

学生甲:防风通圣散是刘完素《宣明论》中所出的一个方子,它属解表通里、疏风散热剂,并不长于攻毒败火。而本例毒盛火烈,且曾用犀角地黄汤、黄连解毒汤等寒凉重剂无效,用它居然1 剂未尽即克邪势,可见该方只要使用准确,效验惊人。但老师并未遣用原方,看来该方从使用标准到药味增减都还有些奥妙,是吗?

老师:本方的立方主旨即针对风热壅盛、表里俱实证。它集发表、攻下、清热、泻火、解毒等多功能于一体,起上下分消、表里同治之作用。临床只要是表里俱实之证皆可应用。不仅如此,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稍作加减,则可发挥不同之作用。以攻毒而论,大凡 “毒” 已成为证候主要矛盾时,病情多较急重,非速攻之则难扼病势。以本例而论,于原方减去芎、归、桔、术,加用葛根、羌活、青蒿,即将原疏风解毒变为了发汗排毒;重用硝、黄后,即将原通里散热变成了攻下热毒。从而使之成为了一个专攻邪毒之剂。这里,我所应用的不仅是刘完素所提供的这个方,更确切地说,是遵循了他表里双解的治疗思想,效法了他所创造的发汗与攻下同用的逐邪之 “法”。有了这个认识基础,则随证加减即有了准则。

学生乙:汗、下、吐法为张从正倡用的攻邪治病法。他认为,疾病的发生或从外来,或从内生,都是邪气,故治病总重攻邪,而攻邪不外汗、吐、下三法。针对医人均畏用,他曾恳切地说,自己 “识练日久,至精至熟,有得无失,所以敢为来者言也”(《儒门事亲·汗下吐三法该尽治病诠》)。张氏这些至真至诚之论,对于现代医人有着很大的警醒意义。因为医坛太少敢于大胆使用攻逐方药的人了。而相当多的疾病,特别是急性病,离开了攻逐法,有的简直是难以取效的。

老师:张从正认为,汗、下、吐三法临床治疗疾病 “以十分率之,此三法居其八九,而众所当才一二也”。从而认为,良工治病,先治其实,后治其虚;粗工治病,或治其虚,或治其实;谬工治病,实实虚虚;庸工治病,纯补其虚,不敢治其实。并斥 “庸工” 谓 “举世皆日平稳,误人而不见其迹”。此论虽未必允当,而他所提供的临床治疗思想,对于急症救治却意义重大。正如你所说的,舍三法则无以攻逐邪势。而不少急症之成,正是因于邪盛,放弃 “三法” 也就丢掉了对急症最为重要的救治武器。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医急诊阵地的萎缩与临床 “三法” 被畏用有着一定的关系。

学生甲:我在整理老师病案时,发现30 多年前1 例小儿烫伤医治案。那是1974 年在边远山区,1 名5 岁小孩因打翻炉上沸水锅,烫伤胸腹,大面积皮肤红赤破皮,水疱融合成片。经用紫草油外搽,输青霉素等处理,但当夜患儿仍疼痛叫喊不休,肌内注射止痛针,口服止痛片全然无效,直至天明,其父慌忙前来求治。而按 “火热攻心” 予黄连解毒汤清泻火热,服药仅1 剂,当日下午痛减,至夜竟能安睡。因此 “三法” 是治疗急症的重要武器,而其他诸法对急症似乎也还是具救治功能的。

老师:急症也是病,仍需用辨证之法而治之。只是在方法上须应对一个 “急” 字。如早年边区天气寒冷,人们营养很差,阳气本虚复遇阴寒加之,故每多脘腹虚寒剧痛之深夜来诊者。因儿童为稚阳之体,难耐阴寒,故患者尤多。来诊时常捧腹翻滚叫喊,甚者冷汗沁流。此时汤药缓难济急,而只要按其腹柔软且疼痛似觉减轻者,即以荜茇、公丁香、吴茱萸各2g,捣为细末,开水吞下,一般很快即可令疼痛得止。有的疼痛性急症,还可通过外治法立即取效,如痛经。曾治一少女,经行当天,少腹疼痛难忍,满床翻滚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手足厥冷。其家毗邻我当时之诊室,遂背来求治。我当即想到仲景治头风剧痛,用头风摩散之外用方。该方用生附子之大辛以散,大热以温,与味咸微辛而入血分之盐同炒摩烫患处,能令疼痛立解。本例痛经为寒气内侵,阳气受阻,寒凝气滞而生之剧痛,其理相同,正可借用。乃急用生附子50g,肉桂20g,荜茇20g,吴茱萸20g,捣为粗末,加盐250g 同炒至滚烫,用一薄布松包,熨摩少腹。并准备热水袋,在熨烫药将冷时置于其上。不意才熨至数分钟,患者即停止翻滚叫喊,待至置热水袋于上时,早已入睡。其父惊喜之余连连称道,云以往发作时输液、打针、服药同治,从未有过如此快速的疗效。后患者于南方某大城市打工,每发治疗总感疗效远不如熨药,且费钱费事,为此竟辞职回乡,以方便就治。

可见,中医是同样能治急症的。而面对中医急诊阵地萎缩的现实,我们所需要作的,恐怕首先应当是全行业的深度反思。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方法的清理、经验的发掘和技术的发展。因为我们所面临的是一个既有优越技术挑战、群众信仰偏移的外部环境,又有自我迷失、妄自菲薄、技术传承断裂的内环境。因而,没有大彻大悟之猛醒,继往开来之气概,和 “我自有无法取代之作用” 的坚定信念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的正确认识,欲守着中医急诊阵地,显然是困难的。

学生丙:确实是这样。因为对于中医急诊阵地萎缩这个问题,纵然心存忧虑者,人们注意到的也常常只是技术手段方面的一些东西,如剂型、给药途径、特异性靶向方药、药物以外抢救措施欠缺以及固有手段(如前述汗、下、吐三法及毒性药品等)的畏用、传统急救技术的湮没等问题,这些诚然是极为重要且亟需解决的。但另一个问题却被人们所忽视,那就是中医人的责任感和自信心的缺失。如果一见急症即推往西医,即逃避责任,连祖先创下的有效方药都不敢实践,谈何救治,更谈何创新以救治!如果多数人这样,即成了行业的集体逃避,从而酿成灾难性溃退。不幸的是,这可能在一些地区或一定层面已成事实。因而,守卫急诊阵地重要的是每个临床中医,先要有 “铁肩挑道义” 之勇气和“妙手可回春” 的信心,才谈得上技术层面的追求。

老师:你有这种见解令我十分高兴。多少年来中医在急诊领域的渐行渐退,导致了急诊阵地的萎缩。所幸的是,尚固守住一些高地,如部分西医治疗无效的急症等,它说明了中医急诊的存在价值和发展意义。因而,对此问题深入思考,以求彻悟和图新是意义重大的。为此,我更愿意把你这种见解看成是新一代的领悟和全行业的追求。所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只要我们有了这种 “悟” 的反思和 “追” 的决心,中医急诊阵地则不仅可巍然自固,且可渐谋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