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思辨解惑

学生甲:本病起于夏日劳作,初为暑伤耗气,而仅1 天时间即发展为津气欲脱,进而又迅速转化为亡阴亡阳证候,其内陷之速,病情之重,令人失措。是什么原因导致病情如此快速发展的呢?

老师:首先是所感受的暑热之邪太甚,加之患者正气素亏,又长期作劳,饥渴无度,耗伤津气,脾肺亏虚。脾土虚则肺金不充,正气虚则外邪易侵。故李东垣说:“暑热者夏之令也,人或受伤而为病。” 暑为阳邪,易伤津,壮火食气,易耗气,正气耗散不能固摄则津泄而汗出不止,津伤气虚,肺之化源告竭而喘息欲脱。此为《素问·热论篇》所谓“因于暑汗,烦则喘喝” 是也。这种嚣张之邪势作用于亏虚之躯体,犹铁骑踏击徒手,似洪水狂泻沙堤,岂不疾速呈现凶候。

学生乙:其病开始即大汗不止,危急时则全身冷汗淋漓,好转时首先汗出减少,向愈时则汗止喘停。说明 “汗” 与本证发生、发展、治疗、转归的全过程都密切相关,那么,当如何认识汗与暑的这种全程相关现象,或者说如何通过对汗的观测而把握暑温的病情和治疗呢?

老师:与暑证形影相随的汗出,于辨证论治的意义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排邪作用,即汗出是感受暑邪后机体对邪气进行清除的一种表现,故古有 “暑随汗解” 之说。正由于此,治暑一般是不着眼于止汗的,因为止汗则有敛邪之弊。同时,汗为暑邪蒸腾的表现,汗出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邪势的强弱,暑邪不去则汗必不止,因而在治疗时有 “治暑勿止汗” 之告诫。然而,机体在通过汗出以祛除暑邪的同时,也必然出现气随汗泄,津伤液耗的不良后果,进而导致气阴亏损,津气欲脱,亡阴亡阳等一系列严重证候。因此,对汗又不可熟视无睹,因为只有制止了汗出,才能防止气随汗泄后的危证。可见,从诊断上说,汗是暑温的一个具有重要辨证意义的伴见症;从病势上说,汗反映着疾病轻重进退,顺逆变化的态势;从治疗上说,汗不可专事收敛摄止,但却必须尽快通过清暑而求速止。因而,“汗” 是暑证可供观测的重要证候。

学生丙:关于暑温的治法,一般多用白虎加人参汤或《温热经纬》之王氏清暑益气汤类,在津气欲脱时亦多遣用生脉散加味治疗,尚未见用黄芪人参汤治暑温。查阅教科书与一些名家医案亦未见这种用法的记载。考黄芪人参汤系李东垣在其名著《脾胃论》中 “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 篇所制三方之一。该方主治名下所列30 余种主症均为 “庚大肠、辛肺金为热所乘而作”,它们的表现与暑温征象大相径庭,而在这里用之却如此有效,这其中的奥妙是什么呢?

老师:奥妙仍在李东垣书中。君不见东垣在论黄芪人参汤时开篇即谓 “夫脾胃虚弱,必上焦之气不足,遇夏天气热盛,损伤元气……” 这种 “脾胃一虚,肺气先绝”,复感暑热之邪的病机,不正是暑温病的病机吗?

学生甲:看来深入到病机层面进行思考,这种移用确实是很贴切的。但从黄芪人参汤平淡的药味组合看,似很难担当救治暑温津气欲脱危逆证重任的。而案例又无可辨驳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难道该方在组合上还真蕴含着奥秘吗?

老师:清代著名诗人袁枚曾有诗云:“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却为绝妙词。” 说明只有认真研究,活跃思维,才能体会先圣立方之真谛。所谓世无平淡之药,而有绝妙之方,唯平淡方显绝妙,唯绝妙而神奇也。该方用生脉散敛津固脱,加芪、术、草益元气以助之。在补气敛津以固根本时,充分考虑到了阴津赖阳气固摄,阳气赖阴津化生的阴阳生理互根关系;复加一组调理脾机之药以资化源;用少量黄柏以泻壮火,升麻辛甘升阳,加少量当归在大队补气药中以协调气血,全方在固脱留人时,全面对这种阴阳气血严重失调的危重证候从根本上进行了燮理,较之生脉散更全面和有力,较之参附汤更切合病机。因其着眼于根本,加之所选之药性味平和,临床证明不仅用治暑温危证,举凡暑温、津气两伤至津气欲脱之疾病阶段,均可加以使用。我临床数十年的经验证明,该方确有防危救脱之功,而无顾此失彼之弊,乃夏日治疗暑温之良方。

学生乙:老师在本案成功救治的过程中,推出了一个重要话题,即方剂的移用。而从古到今,大量方剂其实都是在 “扩大应用” 的情况下被使用着的。那么,这种 “移用” 的提出还有实际意义吗?

老师:方剂移用虽属方剂扩大应用,但不同于扩大应用。

第一,它具有专一性。“移用” 是径直将治甲病之方用治乙病。“移用” 时所针对的病症单一,且一般都全方照用。而 “扩大应用” 常非专一对应,亦多非完整用方。就是说,“移用” 是用某全方对其所主疾病外的某病或该病的某一证型,具有肯定的治疗作用。如本书之《半生折磨竟被一方解决》之用升阳益胃汤治疗久泻。

第二,具有创新性。“移用” 方之所治,一般都不同于文献记载该方所主病症,系通过另辟蹊径,于临床实践中找到的老方相对固定的新用处。其用法别于常规,其疗效优于常方,如本书《当为退黄第一方》所举之血府逐瘀汤治重症黄疸。

第三,具有深度同一性。即 “移用” 方所治病症与该方原主治病症表面看虽完全不同,而深层的病机却是相近,乃致相同的。如本书《千年磨一剑,确认高效方》中用仲景治阴阳毒之升麻鳖甲汤治狐惑病,即表面二病大相径庭,而深入研究皆为湿毒蕴恋,故移用之疗效卓著。

学生丙:看来方剂移用,不但是拓宽老方新用的重要途径,而且是临床思路的一种开启。因为它是从病机辨析时就开始了对方剂的 “求异” 搜寻。

老师:是的。正由于此,方剂移用法的成功运用,实质是在准确辨证论治的基础上,跳出传统遣方套路,在大范围内寻找到了新的优于原用方剂的新方。因而,它对临床疗效的提高,必然会大有裨益。

忆1982 年11 月,我治52 岁之罗姓男子,双侧肩部酸软钝痛,不能抬举后反,夜间常疼痛至醒,须起床坐行后再缓慢躺下,如此每夜达二三次,迁延已3 个月有余,痛苦不堪。虽经按摩,并服中药三痹汤、黄芪桂枝五物汤、活络效灵丹及中成药散风活络丸、疏风定痛丸等,症状减轻并不明显。本病系肩凝证当无疑义,问题是据证以治,全然无效。乃细审病机,确认其并未越肩凝证虚而感寒,络脉痹阻,气血凝滞之患。因此,寻找新的有效方药即成了夺取疗效的关键。此时《外科全生集》治阴疽的名方阳和汤跳入了眼帘。该方温补和阳、散寒通滞的功用不仅正切此病机,而且其全方所用7 种药,分之对本病均各有针对作用,合之其和阳而散阴,益血而络通之功,更非其已服过的任何一方所能相比。故全方遣用,3 剂痛大减,守方10 余剂痊愈。

荀子云:“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说明我们临床常存在的问题是,因思维局限而致视野狭窄,不知道从全面的道理中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故方之移用,非为创举,仅为遵 “大理” 而发幽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