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学生甲:本例治验收效之神速,却如 “一拨” 般快,而这能重复吗?
老师:只要病证相同,完全可以重复。2007 年5 月15 日诊一曾姓男患者,71 岁,以胃脘冷、痛5 年来诊。云遇冷则剧,得温则适,一年四季以厚棉垫包裹脘部,便溏、腹鸣、消瘦。脉迟,舌苔白。诊为痰饮内伏、肝胃虚寒之胃脘痛。处以苓桂术甘汤合暖肝煎加胡芦巴,2 剂症减,7 剂诸症消失。5 月25 日陪妻来诊,大喜至敞开脘部说,多年护垫已完全甩掉了。
关于 “重复”,是久被一些人对中医提出质疑的问题之一。中医是辨证论治,所谓 “重复”,当然是在 “证” 指导下的用方的重复,而这种重复是历经千年至今仍在实践着的。如 “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之发热鼻鸣干呕” 之用桂枝汤;“口苦,咽干,目眩,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 之用小柴胡汤。遵守这样的原则,是未有不能重复的。所谓不能重复,则多因于审证不确,或本身就是脱离了 “证” 的用方。
学生甲:先前讲到,对本例病案治疗的完全把握来自三点,请详细讲讲好吗?
老师:先讲对仲景学说的高度信赖。仲景著作为方书之圭臬,其条文论述为临床之准绳。他在《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里明确指出:“其人素盛今瘦,水走肠间,沥沥有声,谓之痰饮。” 对于痰饮的治疗原则,亦明确定为 “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 而用何方以 “和” 呢?又出了 “心下有痰饮……苓桂术甘汤主之” 的条文。这是对痰饮病辨证论治的完整论述。本案由强力劳工而渐消瘦,腹鸣与 “素盛今瘦,水走肠间,沥沥有声” 甚为吻合,因此,遵之焉有不效之理。
学生乙:可患者的痼疾为脘冷,来诊主症为咳吐清痰,此二症仲景均并未提及。
老师:怎么未提及?在上述条文之间,不有 “夫心下有留饮,其人背寒冷如手大” 的条文吗?背冷脘冷,义理相同,所不同者,仅为痰饮留停之部位。至于咳吐清痰,篇中多处有 “久咳数岁”“吐涎沫”“多唾” 和 “自吐出水后” 等描述,均与咳吐清痰情况相近。余临证数十年间,凡遇上述见症,在排除了其他可能后,悉按痰饮论治,多能应手取效。
学生丙:还有一个问题,即是对治疗经历的分析。其治虽历10 年之久,遍用扶阳、祛寒、理中、破滞、益气、和中诸法,而唯独从未使用温化痰饮之治。在分析了上述治疗经历后,明确认定诸法均无效的情况下,本法更有可能生效,是这样吗?
老师:诸法治疗无效,反映了遣方时对它们代表的那么多病机的诊断其实均是误诊,而它却客观上用药物诊断法帮助一一排除了病变的多种可能。因而,撇开了这种种误诊,复又有仲景明示和自身临床经验支持,也就有了完全的把握。
学生甲:方才提到 “凡遇上述见症,在排除了其他可能后,悉按痰饮论治”,说明有些局部冰凉感也可能不属痰饮,而当另行论治。
老师:正是如此。痰饮成因,非止一端,有由脾阳不运,有由肺失通调,亦有由肾虚不能主水者等,加之水停部位的不同,故表现多端、治法各异。而与之相反,亦有他病局部冰冷而貌似痰饮者。如1982 年治一中年妇女,因家事郁怒忧思,嗳气频频,心烦易怒,纳呆腹胀。因家境贫寒,未及治疗,继而开始头部发凉。初时如凉风轻拂头面,继之需毛巾裹护,渐至全身怕冷,虽盛夏亦不敢开窗。棉袍厚帽裹戴,蜗居于室。六脉弦细,舌淡红少津。诊为思虑伤脾、肝郁气滞之郁证,以逍遥散加绿萼梅、玫瑰花等数剂而愈。
学生乙:本文标题即 “怪证有时只需轻轻一拨”,这在治疗 “怪证” 时有特殊意义吗?
老师:所谓 “怪证”,乃言其症状罕见或表现怪异,属疑难病之一部分。怪证临床少遇,而 “一拨” 即愈者却多。此特点当为医人所悉晓,故特用之以作篇名。
如10 年前治一杨姓男子,前阴不时随排气发出声响已近4 年。初时不甚,仅隐隐感觉,因无大碍且羞于启齿而未就医。不意近半年来发作次数日频,声响越来越大,不得已而来诊治。细询得知4 年前曾大病一次,虽经治愈,而自此体质大衰。自汗气短,睡眠不实,每多感冒,二便尚调而矢气较多。目前前阴排气发出声响,静时约半小时即出现1次,断续作响,状如矢气,不臭,而邻坐之人可闻其声。面少华,脉虚大,舌质淡红,薄白苔。
细思此病,与《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胃气下泄,阴吹而正喧” 之症相似。所不同者,彼出阴道,此出阴茎。先贤余听鸿等早有男子阴吹之治验,故证属阴吹。该病之病机,《金匮要略》明确为“谷气之实”,一般多将之阐释为胃肠燥结,腑气不畅,以致浊气下泄,治法悉宗仲景用膏发煎。而此患并无腑实证象,相反呈一派气虚之象。考阴吹多发生于生育后之妇女,也说明气血亏虚乃为其重要之发病基础。故断为中气亏虚,摄纳无权,浊气下泄之阴吹证。处以补中益气汤加枳壳、绿萼梅、凌霄花。服药3 剂,阴吹次数及声响均十减其八,再服2 剂痊愈。可见,所谓 “怪证”,实指症状表现之奇异罕见,并不意味着难治或不治。而言只需 “一拨” 者,乃言其治疗之易。
学生丙:那么,当怎样 “拨” 和 “拨” 哪里呢?
老师:撇开症状,亦即不被奇异罕见之现象遮蔽眼目,全力寻找病机,一经确认病机后,直击病机。
提出其治疗有时只需轻轻一拨,有两层意思:其一,既称 “怪证”,则平时必然少见,有的医生或许平生不遇,因而常常可能望而生畏。但只要冷静思考,深入辨析,看似难之又难的问题或许只通过简单治疗即可取效。这里意在提醒医者,必须克服盲目和畏难。其二,则是多数“怪证” 的症状均较单一,只要找准病机,取效之易,常在一二剂药。疗效之获取,如拨动机器某键盘即可获得信息般的简单快捷。说明怪证治疗并非神秘莫测和复杂难驭。因而,所提轻轻一拨,是临床治疗之感悟,也是对同行治疗怪证之信心支持和方法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