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思辨解惑

学生甲:本例患者之辨治,看似无奇,而已辗转投医逾半年之久,结果却如本文题目 “前医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常用方呢?” 看来辨析此证,还真有些需要研究的地方。

老师:此类疾病的治疗,我特别注重两个方面,即初期与后期。初起食伤饱闷痞塞时,当首辨脾胃气虚否。关于此点,东垣曾明确指出:“脾胃之气壮,则多食而不伤,过时而不饥。” 因此,只有脾气不虚而倍食暴伤之食滞停积者,方可直投消磨化滞。而很多患者其实是脾胃气虚于前,致稍多进食即病。此时之治,肆用消削之品,戕害脾胃之气,脾土虚而再伤,肝木来乘。脾土虚而再伤,无以生金,金不足则无力制木,木失金制则其气愈旺而虐土害脾,此不少泄泻所生之由也。

后期之治,医者常重固涩,而不知固涩最易留邪。李中梓在其治泻九法之固涩法下特别标明:“注泄日久,幽门道滑,虽投温补,未克奏功,须行涩剂,则变化不愆,揆度合节,所谓‘滑者涩之,是也。” 这里,他为固涩法提出了四大应用指征:类型为 “注泄”;时间为 “日久”;性质为 “道滑”;曾经 “投温补” 无效。因而,举凡不具此指征者不可妄用,是不言而喻的。而临床治疗时,医者每只注重其泄泻日久之病程,忽视其邪气未尽之病情而加使用,结果轻则罔投无效,重则助邪害正。

该患辗转久治无效,但竟无一医者采用本方,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固然很多,如拘囿于肠功能紊乱之诊断,刻板于 “泻必因湿” 的认识,停留于见症治症的层面,混淆了泄泻与痢疾之区别等,而着眼温补,专事固涩,恐怕为其主要原因。

学生乙:这样看来,久泻之成还有某种 “医源性” 成分。而乌梅丸性近固涩,治在安蛔,用其治疗此证,不怕也成为医源性 “肇事者” 吗?

老师:首先要明确,乌梅丸不是固涩剂,传统均将其归为温脏安蛔剂。它是厥阴病主方。厥阴内寄相火,阴中有阳,病后每多寒热错杂;厥阴风木,又常影响中土,因而多土虚木克证。本例的诸多临床表现,不正清楚地表明了其寒热错杂,土虚木克的病机吗?乌梅丸寒热并用,土木两调,正可针对这种病机。该方主治为蛔厥,其酸苦甘辛合用,虽是针对蛔之习性的考虑,但泄泻日久,寒热错杂,邪恋正虚之病机与之不谋而合,因而仲景特在方后加了一句 “又主久利”。

学生丙:记得老师曾治一例20 余年之久泻,诸药罔效,而仅用升阳益胃汤即愈。该方也用柴胡、羌活、独活、防风等风药,黄连等苦寒药,人参、白术、黄芪等益气药,组合大法与乌梅丸相同之处甚多,又都能治久利,那么,乌梅丸和升阳益胃汤在临床各自的使用原则和辨证眼目是什么呢?

老师:这个问题提得好,因为它是一个具有普遍鉴别意义的典型。

第一,乌梅丸的病机为寒热错杂、土虚木克,而非升阳益胃汤的谷气下流、阴火上僭;第二,乌梅丸的组方原则为寒热并用、酸苦甘辛同施,而非升阳益胃汤之补益泻火与升阳燥湿药同用;第三,乌梅丸之临床功效为温脏安蛔,而非升阳益胃汤之升清降浊;第四,乌梅丸之治虽时有后重肛热,但无他处发热见症,而升阳益胃汤泄泻之同时每见面热、心烦、身热等症;第五,乌梅丸无燥湿渗湿之能,而升阳益胃汤有风以燥湿、淡以渗湿之功。

可见,很多粗看相似的方证,其实有着本质之区别。模糊或混淆了其区别,临床轻则无效,重则误人。所谓 “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就是古代医家于惨痛的教训中悟出的深刻道理,于古论今说中锤炼出的刻骨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