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解惑

思辨解惑

学生丙:老师刚才讲到顿挫。我理解 “顿挫” 是在邪势猖獗时,以常规常法治疗不仅无效,有时还会延误治疗时机,因而所采用的一种越过程序(环节),直投药猛效高之剂以治的治法。是这样吗?

老师:是这样。“顿挫” 要求医者拨繁避冗,直迎邪势,采用刘松峰在《松峰说疫·立方用药论》中所主张的 “单刀直入,批隙导寂” 的治法。

学生丙:本例仅经1 个多月的治疗,而6 年顽疾即得以荡除,其神速之疗效,看来应归功于 “顿挫” 治法。

老师:在准确认定其证为风火相煽、燥湿肆虐后,用常规分步治疗,必然会重蹈其6 年治疗之复辙,然遍选视线中的任何一方治疗,都嫌难切病机。而我在多年摸索中形成的三草抗敏汤则于此证甚合。该方借用干祖望经验方脱敏汤三草凉血护阴,犀角地黄汤清热解毒、凉血化斑,过敏煎脱敏,蛇蜕、蜈蚣祛风,加用苦参乃取其燥湿而不伤阴、祛风而兼止痒,大剂生地黄加当归以养血而润燥。全方的特点是,在顿挫邪势之同时,兼顾了禀赋素体和阴血护卫两个根本,因而不同于一般攻邪之剂要求中病即止,而是可以一方贯用始终的。

学生甲:方解的其他内容易于理解,而所用乌梅、五味子等药不好理解。诚然,由2 味为主组成的过敏煎有抗过敏作用,但邪盛势张时岂能用收法?而酸之作用正是敛纳收摄呀!

老师:对此,我有一段关于读书的记忆。大约40 年前,我读当时之杂志《哈尔滨中医》,某期载有乌梅、五味子、防风、炙甘草加蜂糖(后被称之为 “过敏煎”)治疗过敏性疾病的报道,当时觉得其组合费解,用药新奇,即有意试用于荨麻疹和过敏性鼻炎、过敏性哮喘,果然有效。遂自编歌诀以便记忆。歌曰:过敏荨麻与喘息,五味乌梅加白蜜,防风炙草各四钱,急慢过敏效均奇。而至此,我仍未弄明白治敏何以用酸。直至在深研荨麻疹病情,发现其与风火(热)寒湿燥均密切相关后,才猛忆及《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中对于治则治法的一段话:“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以甘缓之,以辛散之;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以酸收之,以苦发之;湿淫于内,治以苦热,佐以酸淡,以苦燥之,以淡泄之;火淫于内,治以咸冷,佐以苦辛,以酸收之,以苦发之……” 经文明确告诉我们,热湿火等淫邪之治,均需以酸佐助之。而如前所述,荨麻疹多为上述诸邪纠集为患,故何能避用?此读经典而得醍醐灌顶也。

当然,现代发现乌梅、五味子等酸味药具抗过敏作用,则又为一新识了。

学生乙:该方的重复度如何?

老师:该方是我在治疗顽固性荨麻疹无数次失败中,历经多年临床完善而确定的。因其对荨麻疹复杂病机的准确针对性而疗效确切;因其攻邪又兼护正,可持续使用。只要是风火湿燥纠集为患者,无不应手取效。如2006 年7 月7 日治一23 岁学生,躯干断续泛发皮疹数年,每年夏日加重。患者系川籍清华大学在校研究生,专程回川于我处诊疗。见其全身泛发丘疹,色红赤,瘙痒,而抓破处溢水溢血且汗出刺激疼痛不已,只能躲在24℃空调房中。脉数,舌质偏红。投三草抗敏汤5 剂。其中水牛角每剂用100g。服完后丘疹基本消散,仅残存稀疏红点,瘙痒停止。但药后纳食减退,微冷感。前方减水牛角为50g,加大枣20g,白人参10g。服完3 剂,皮疹完全消失。为防返京后遇热又复发,特去重庆历炎热气候数日,见无反复,乃返京续做课题。

学生丙:老师先前提到文献多有忽视之荨麻疹顽难急证,而前面所举病例的病情可称顽而难,但却不急。荨麻疹真有急证吗?若有,三草抗敏汤能有效吗?

老师:荨麻疹有一种证型,叫巨大荨麻疹(血管性水肿),主要表现为眼睑、口唇、喉头及外阴等组织疏松而易于肿胀部位的局部性水肿,其他身体部位亦可同时存在斑疹块。此证来势急骤,若发生喉头严重水肿可引起窒息而死亡。这种病症投消风散、萆薢渗湿汤虽有一定疗效,但终嫌药力不逮,病情严重时则如杯水车薪。而用三草抗敏汤加减,速速煎服,屡收奇效。

如1996 年5 月17 日治张姓男子,45 岁。16 日夜外出归家后全身瘙痒,并见遍发红色疹斑,如簇如团,家人急以阿司咪唑(息斯敏)、牛黄解毒丸服之。17 日晨来诊,全身泛发斑丘疹,感喉头阻塞,声音嘶哑,眼睑浮肿,阴囊水肿。脉浮数,舌苔薄黄。证系风热夹湿,结于肌肤,搏于脉络。其外之表气不得宣通,内之气液不得畅行。既当防蕴而成毒,更须杜水肿封候。

紫草20g,茜草12g,墨旱莲30g,乌梅10g,五味子10g,防风10g,紫浮萍12g,虎耳草10g,石膏30g,牛蒡子30g,麻黄10g,苍术10g,赤小豆30g,蜂房10g,蜈蚣1 条。令急煎服。

服药仅1 次,全身痒减,斑疹呈消散之势,喉稍畅。服完1 剂之3煎,诸症大减。续方2 剂而瘳。

学生丙:在研究新方的同时,似乎还应探究一个问题,即所有论治荨麻疹的方书,几乎无一不首先推出消风散。该方真为治荨麻疹的万能方吗?

老师:这需要追溯一下该方的源流。

消风散同名者有二:一方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而另一方则出自明代陈实功之《外科正宗》。前者主治风邪上攻之头目昏痛、项痛肢痛等症,因同类方甚多,故用之者少。后者经清代医学普及读物《医宗金鉴》记载后,成了临床习用方。因此,现代所谓消风散,多指陈实功所创方。因《医宗金鉴》一书影响巨大,不少人干脆将之称为《金鉴》方。陈氏立方时用以治疗风湿浸淫血脉而致的疮疥瘙痒或风热瘾疹。吴谦等人深明其意,因此在编《医宗金鉴》时不是用治癗,而是用于治疗钮扣风。云治 “邪风袭于皮里,起如粟米瘙痒无度,抓破溢水”。足见立方者和推广者均认为其功在治湿邪浸淫。由于方中之药具养血、疏风、清热、润燥作用,对治疗荨麻疹也算合适,对一些风热挟湿之轻证确有疗效,因而得以广泛应用。但凡治荨麻疹,不论寒火湿燥,亦毋问新患痼疾,起手即用,则不仅是对文献之误读,我甚至还隐隐感觉,这在深层次上其实是对荨麻疹无特效方治疗时的一种无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