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附录1
王家阴洼遗址
(摘自王文杰《略阳川八千年历史人文概览》)
王家阴洼遗址位于清水河北岸,北距大地湾遗址4公里,具体位置在今鱼尾沟两支流交汇处东岸的第二台地上,这里也就是王家阴洼村,属秦安县五营镇管辖。鱼尾沟为清水河的北向支流,因上游状似鱼尾而得名。王家阴洼是鱼尾沟山谷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平台,东依大山,北临河处为悬崖,下距现河床40多米,地势较高,靠近水源,有足以耕种的平地,有适宜居住的自然条件,是一处典型的山地遗址。
这处遗址是甘肃省博物馆大地湾发掘小组于1981年9月至10月在王家阴洼发掘清理出的一处仰韶文化遗址。共开探方25个,发掘面积625平方米,发掘清理房基3座、墓葬63座、灰坑2个、灶坑3个,出土器物300多件。
王家阴洼仰韶文化遗存可分为两类,第一类型相当于仰韶早期的半坡类型;第二类型接近于仰韶文化较晚的宝鸡北首岭上层遗存。遗址由墓葬区和居住区两部分组成。这次发掘主要在墓葬区进行,墓葬区集中在遗址的东部和北部,发掘清理出的63座墓葬都属于仰韶文化早期。居住区集中于遗址的西南部,居住遗迹既有仰韶早期的,也有仰韶较晚时期的。
第一类型
一、遗址
属于第一类型遗址的房基有2座,灶坑3个,墓葬63座。
(一)房基与灶坑。两座房基,其中一座被早期破坏,仅存居住面的一部分。另一座较完整,位于遗址中部偏南,门道上段因距地表近而被破坏,其余部分保存完好。房屋为半地穴式,平面成长方形。门朝东北,位于前壁中部,门道宽0.6米,残长0.9米。门道底部为斜坡状,前壁宽3.9米,后壁宽3.8米,左右壁长2.7米。居住面以厚约4~6厘米的黄土夯成,表面坚硬平整,居住面积上有大量红烧土碎块,有圜底的彩陶盆、平底夹砂红陶罐各一件。残墙高约8~10厘米,壁面为一层厚约2厘米的黄土,表面光滑而坚硬,墙底部与居住面作弧状连接。房基内门前的正对门道处有一圆形直壁平底灶坑,灶坑直径0.7米,深0.4米。坑壁经长期烧烤而成为红色硬面,灶底也成为青黑色硬面。灶坑底部的南端有一藏火种的圜底小洞,口宽0.2米,北端有一小洞,直径0.15米,穿过灶前部的小台与门道相通。在居住面中部有左右对称的两个大柱洞,直径0.2~0.22米,深0.4~0.5米。房基外东北角有一个直径0.1米、深0.12米的柱洞,外东南角还有一个直径0.08米、深0.04米的残柱洞。
(二)墓葬。清理出的墓群均属第一类型,由63座墓组成,分成不同头向,其墓数是大致相等的两组。墓群的西区分布着30座头向东南的墓和两座瓮棺葬,这组墓排列很密集,墓葬相互叠压和打破的较多。墓群的东区分布着30座头向北偏东的墓和一座瓮棺葬,这组墓排列较稀疏,墓葬相互叠压和打破的较少。
这63座墓中,除3座瓮棺葬是葬于椭圆形的竖穴土坑中外,其余墓的形制基本相同,人骨架皆置于长方形圆角坚穴土坑中,多数墓与人骨架左侧还有一放置随葬品的椭圆形竖穴土坑。葬式有仰身直肢单人葬、瓮棺葬、单人二次葬和合葬四种。
仰身直肢单人葬共50座,可分为三种葬式。
第一种葬式,在墓圹左侧有一相连的置随葬品的小坑,这种墓葬共有23座。有一男性成年墓葬,墓圹为长方形圆角坚穴土坑,长1.9米,宽0.6米,墓上口距地表0.6米,墓底距现地表深0.8米。仰身直肢,头向东南。墓圹左侧有一相连小坑,内置圜底钵2件,其中一件为彩陶。夹砂罐2件,细颈彩陶壶一件。有一女性成年墓葬,墓坑形制同上。仰身直肢,头向北偏东。随葬品坑中置黑宽带纹彩陶钵4件,细颈壶1件,夹砂红陶罐2件。
第二种葬式,墓圹与随葬品坑不相连,这种墓葬有4座。有一成年男性墓葬,为长方形圆角土坑墓,长1.6米,宽0.6米,墓坑距地表深0.7米,墓底距现地表深0.9米,仰身直肢,头向北偏东。墓圹左侧外的0.1米处,有一椭圆形小坑,内置彩陶葫芦瓶1件,夹砂红陶罐3件,圜底钵3件,彩陶圜底盆2件。
第三种葬式,均为长方圆角坚穴土坑墓,没有随葬品坑及随葬品,这种墓葬有9座,有一成年女性墓葬,仰身直肢,头向北偏东,长1.5米,宽0.6米,墓坑上口距现地表0.9米,墓底距现地表深1.2米。
瓮棺葬。均为用陶瓮做葬的小孩墓,共有3座。例如,有一座为椭圆形竖穴土坑墓,南北长1.1米,东西宽1米,墓坑上口距现地表深1.1米,墓底距现地表深1.3米。乃将小孩骨架置于大瓮内,横放在墓坑底部,再用另一残瓮的陶具将瓮口盖封。瓮中的一具小孩骨架,年龄为8岁左右,亦为仰身直肢葬,头向北偏东。
单人二次葬。有7座墓葬,可分为两种葬式。
第一种葬式,人骨架放置成仰身屈肢或仰身直肢状,随葬品放于墓圹左侧小坑内。这样葬式的墓葬有5座。有一成年女性的墓,墓圹为长方形圆角竖穴土坑墓,长1.2米,宽0.5米,墓坑上口距现地表0.8米,墓底距现地表深1米,头向北偏东,仰身,上下肢皆蜷曲于胸前,头骨置于左右的屈肢之间。墓圹左侧有一相连小坑,内置细颈壶1件。圜底钵2件,夹砂罐2件。
第二种葬式,人骨架放置成仰身屈肢状,但没有随葬品和放置随葬品的小坑。有一老年女性的墓,墓圹为一不规则形的竖穴土坑,长0.8米,宽0.6米,墓坑上口距地表深0.7米,墓底距现地表深1米。
合葬墓。有3座,可分为两种葬式。
第一种葬式,为母子合葬墓,共2座,均为一成年女性与一小孩合葬。有一成年女性墓,为长方形圆角竖穴土坑墓,长1.8米,宽0.8米,墓坑上口距现地表深0.9米,墓 底距现地表深1.2米。骨架保存较好,头向北偏东,仰身直肢,置于墓坑内的左侧,其左侧有一小孩骨架,但保存较差。墓 圹左侧有一小坑相连,内置彩陶葫芦瓶1件,圜底钵4件,夹砂罐2件。
第二种葬式,成年双人合葬墓。是一座方形圆角竖穴土坑墓,长1.6米,宽1米。墓坑上口被扰乱,墓底距现地表深0.7米。没有发现置放随葬品的小坑和随葬品。
二、遗物
第一类型的出土遗物大部分为墓葬中的随葬器物,少量出土于房基和地层中。这些遗物可分为生活用具、生产工具和装饰品三类。共出土器物300件。
(一)生活用具。共233件,均为完整或可以复原的陶器,此外还有一些的残片。陶片以细泥红陶、夹粗砂红陶为主,有少量的泥质红、橙、黄和土黄陶,泥质夹砂灰陶,泥质黑陶则罕见。陶器纹饰有指甲纹、戳刺纹、压印绳纹、凸弦纹和附加小泥钉等。彩陶约占陶器的三分之一,大多数以黑色单彩绘花纹,少量为深褐彩。彩陶花纹中有鱼、变形鱼和兽面纹等花纹,还有以直角三角、斜线和圆点组成的几何形图案。个别绘以弧边三角和圆组成的图案。
墓葬和遗址地层中出土的陶器是有区别的。墓葬出土陶器器形较小,种类不多,以钵、夹砂罐为主,还有葫芦瓶、细颈壶、碗等。出土的葫芦瓶共23件,有的为细泥红陶,有的为泥质橙红陶,有的为细泥橙黄陶。出土的细颈壶共11件,有的为细泥红陶,有的为泥质红陶,有的为泥质橙黄陶。有的头部较大,细颈小口,口壁略向内收凹。腹鼓凸而圆缓,腹最宽处在中部,底部较小。有的头部较小而下端有一圈明显的折棱。垂腹,底部较大。细颈壶细颈,有口沿较平,腹大底小。上腹外弧,下腹内曲。有的头部施黑彩,口沿以黑色绘放射形条纹或两组对三角纹相间放射形线纹。有的口沿向下倾斜,腹中有圈折棱,上腹外弧,下腹微内曲,底部较小。细泥朱红陶,上腹以深褐色绘二方连续兽面纹。有横鼻,似变形猪面纹。出土的盆共15件,有的为细泥红陶,有的为泥质红陶,泥质朱红陶或泥质黑陶,有的侈口,有的口沿微侈或微外侈,圜底,浅腹,多圆卷唇,有的以黑色彩绘,腹部多绘以三角、平角斜线和圆点纹组成的几何图案,有的黑彩,唇上施一圈带纹,腹部绘两条连续的鱼纹。出土的钵共76件,有的为细泥红陶,有的为泥质红陶或泥质橙黄陶,有的直口、刃状唇,有的敛口,口沿稍厚,口外绘一圈黑宽带纹,多圜底、底较平,有的底较尖突,有的上腹多以黑彩绘对三角、斜三角和斜线构成的几何形图案,也有在外腹绘一个或三个黑色圆点,有的为素面。出土的碗共12件,有5件为细泥红陶,口微敛腹较直,圜底,底较尖突,其中有一件在口缘绘弧条纹,其余为素面,高7.7厘米,口径15.4厘米。另有5件均为泥质红陶,口微敛,腹较深,圜底,底部较平,其中有两件在口缘绘黑线纹,另三件为素面。还有两件均为泥质朱红陶,胎壁较厚,敛口,腹较浅,圜底,底较平。出土的夹砂平底罐共88件,侈口,有的唇近刃状,颈部微内收,垂腹,小平底,腹部印有斜绳纹或在腹部印一圈指甲纹。有的器形较粗短,唇较厚而中有一浅凹槽,底部较大,少量饰凸弦纹,有的还附有四个小泥钉。出土的夹砂圜底罐1件,口沿较厚而外侈,沿上绘一圈黑带纹,腹壁较直,腹与底部连接处有一圈折棱,腹饰刻画纹。高8.4厘米,口径10.7厘米。出土的器盖1件,夹砂橙黄陶。器表饰不规则绳纹,盖纽与器身连接处有圆通孔,高8.6厘米。
房基和地层内出土的陶器器形较大,种类也比较多,主要陶器有彩陶盆、彩陶钵等。彩陶盆1件,为细泥红陶,黑彩,由对三角、弧边三角和斜三角夹圆点纹组成几何形图案。高13厘米,口径35.6厘米。彩陶钵1件,为细泥红陶,口缘绘一圈黑线纹,高7.8厘米。口径25.1厘米。夹砂平底罐1件,唇外有一深凹槽而内有一浅凹槽,腹部印有斜绳纹,泥条盘筑痕迹较明显,高39.5厘米,口径30.6厘米。葫芦瓶1件,头部残缺,仅存腹部和底部,底较大,腹上以黑彩绘数条鱼纹,形象逼真,穿插巧妙,构图活泼,残高20厘米,底径11.5厘米。
(二)生产工具。主要有石斧、石刀、石锛、磨石、石抹子、陶刀、陶锉等。除石斧、陶锉各有一件出土于墓葬外、其余均出土于地层中。
石斧3件,均残,用砾石制成。
石刀2件,长方形,平刃,通体磨光,有钻孔。
石锛1件,平面呈梯形,刃部和一侧磨光,长8.8厘米,宽3.4厘米,厚1厘米。
磨石6件,有粗和细砂石两种,形状不规则,有的三面磨过,可能用作磨制小件器物。
石抹子1件,长圆柱体,底面十分光滑,高1.7厘米。可能为制陶的抹光器。
陶刀3件,均以泥质陶器残片制成,长方形,刃部微弧,中间有一穿孔。
陶锉3件,有的为泥质灰陶,有的为泥质红陶,均麻面,平面呈三角形或样形。
弹丸3件,其中石质2件,陶质1件。
还出土赭石色锭1件。
(三)装饰品、陶环。24件,其中有23件出土于地层,有1件出土于墓葬。均残,多为泥质灰陶,断面多呈五角形。
蛙壳7件。其中地层中出土4件,墓葬中出土3件。皆有穿孔,一般长7厘米左右。
短褶矛蛙10件,皆出土于墓葬。形矛状,有一穿孔。一般长10厘米左右。
骨管4件,皆出土于墓葬。用兽骨制成,中间挖通断面为椭圆形。
第二类型
一、遗址
(一)房基。仅发掘了一座房基,房基北半部已破坏,仅存南半部。门向东北,为长方形半地穴式建筑。居住面经夯筑,厚约0.04~0.07米。壁面为黄色细泥,厚约0.02米,表面光滑且较硬。住室前部正中有一圆形直壁灶坑,门道与灶坑连接处有一隆起小台,门道底部为斜坡状。居住面距现地表深1.3米。居住面上出有2件平底敛口钵。
(二)灰坑。仅发现了两个灰坑,为圆形圜底灰坑,坑口微敛。就其中一个来说,口径约1.3米,现地表距坑口深0.7米,距坑底深1.15米。坑内出土有少量的陶器残片,器形有敛口平底钵、重唇口尖底瓶和凹凸唇夹砂罐等,还出土有兽骨、碎石和烧土块等。
二、遗物
(一)生活用具。
钵3件,敛口,口内有突起的脊棱,下腹微内曲,平底,均为细泥红陶,一般高12厘米左右,口径25厘米左右。
尖底瓶3件,均残,仅存口沿部分,泥质红陶,重唇,口沿以下施细斜线纹。
夹砂红陶罐2件,均残,一件凹凸唇,一件侈颈,呈喇叭状,口沿上有一凹槽,口沿内有一圈折棱。
盆2件,均为口沿残片。一件为细泥红陶,敛口,宽叠唇,叠唇下有一圈凹弦纹。另一件为泥质灰陶,敛口,叠唇,叠唇下有一圈凹弦纹。
甑仅存下腹与底部,底部现存3个直径2.5~3.0厘米的小孔。
(二)生产工具。
敲砸器1件,圆盘状,为天然砾石,边缘有敲砸形成的凹点痕。
(三)刻画符号。王家阴洼遗址第一类型墓葬中的一些彩陶钵口外一圈黑宽带纹上刻有符号,有刻画符号的彩陶钵共10件,刻画符号可分为五种,出土于5座墓中。第一种是作为“1”的,共有5件。第二种是作为“↓”的,共有2件。第三种为“↓”的,有1件。第四种作为“川”的,有1件。第五种是作为“P”的,有1件。其中在两座墓中各出土两件刻有同一种符号的彩陶钵,这是很值得注意的现象。
以前在半坡、姜寨等遗址的陶器中发现了几十种刻画符号,这些符号也都刻画在彩陶钵口沿外的一圈黑色宽带上,这些刻画符号曾经引起了史学和古文字研究者的重视。在大地湾遗址出土的20多件钵形器的部分陶片的内壁上,也发现有十余种不同的彩绘。在这些彩绘的纹样中,有一类是记事性符号,有些符号的形状同王家阴洼遗址出土陶器上的刻画符号相同或相似。这批界于图画和文字之间的记事符号,值得注意和研究。
附录2
汉代甘肃略阳城考
吴洁生
汉略阳城是甘肃古代著名的军事重镇,后因种种原因湮没无闻。由于年代久远,记载简略且不一,其城到底在何处?至今说法种种,仍是一悬案。对汉略阳城地望,从史料上看,主要有以下三种说法。
1.陇城镇西北说
有人主张汉略阳城在唐陇城县(今甘肃秦安县东北九十里之陇城镇)西北。持此说法的代表史籍为《后汉书》(李贤注)及《通典》。
《后汉书·卷一下·光武下》记载:
(建武)八年(公元32年)春,正月。中郎将来歙袭略阳,杀隗嚣守将而据其城。
对此条中“略阳”,李贤注曰:县名,属天水郡,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李贤即唐章怀太子,其人生长于初唐。在现存史料中,这是记载汉略阳城具体位置的一处较早材料。
其后,唐德宗时人杜佑在其《通典·卷一七四》中也明确记载:
陇城县,汉略阳道,故城在今县西北。
2.陇城镇说
之后,唐宪宗时丞相李吉甫在其《元和郡县志·卷三九》中,又提出新的说法,认为汉略阳城即唐陇城县(今陇城镇)。其书曰:
陇城县……本汉略阳道,属天水郡。……来歙从山道袭得略阳城。隋开皇六年改为陇城县。
3.张家川县说
《资治通鉴·卷四十二》记载:
(建武八年)春,来歙将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袭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光武)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隗)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
元人胡三省在此条中“略阳”后注曰:
(李)贤曰:“略阳,县名,属天水郡,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番,音盘。”宋白曰:“略阳道在今陇城县东六十里,即故冀城。魏黄初中,改为陇城。”时隗嚣居冀。以地理考之,当从宋说。
查魏晋之陇城,汉为陇县,即今天的张家川县城,其位置正在唐陇城县(今陇城镇)东,相距实际路程六十里。
关于汉略阳城的具体位置,至今尚未形成定论。故1978年版《辞海·历史地理分册》第230页“略阳”条,完全回避了汉略阳城的地望问题。这样解释道:
略阳,郡名。晋泰始中改广魏郡置。治所在临渭(今天水东北)。辖境相当今甘肃静宁、庄浪、张家川、清水等县地及天水、秦安、通渭部分地区。北魏移治陇城(今秦安东北陇城镇)。隋初,废。
但目前学术界大多赞成“陇城镇说”,如《中国历史地图集》在两汉、三国分册图上就将略阳城明确标注在今陇城镇位置上。近来又有论文(参见《兰州大学学报》1983年3期《街亭考》)从史料和实地考查上论证了“陇城镇说”(并指出略阳即西汉街泉县,也即东汉之街泉亭)。
问题似乎已经得到解决。但仔细研究后,却发现仍有商榷之处。个人认为,“陇城镇西北说”是正确的,而其他说法则均有误。下面就不揣浅陋,谈谈有关看法,以求证于史学界。
一、“张家川县说”及“汉街泉说”之错误
胡三省从宋白说,以为汉略阳城即故冀城,也即位于(唐)陇城县东60里的魏晋陇城(汉陇县,今张家川县城)。其理由是:时隗嚣居冀(冀为其首府),来歙袭略阳(冀)正符合汉光武帝“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的话,而从地理上此陇城又更靠近汧水上源的番须、回中,便于袭取。此推论有理,问题在其前提是错误的。
据班固《汉书·地理志》记载:
天水郡……县十六。平襄、街泉、戎邑道、望垣、罕汧、绵诸道、阿阳、略阳道、冀、勇士、成纪、清水、奉捷、陇(师古曰:今呼陇城县)、豲道、兰干。
书中,西汉天水郡之略阳(即略阳道)、冀、陇(汉陇县,即魏晋陇城而非唐陇城,唐颜师古之注误)并非一地。
又西晋班彪《续汉书·郡国志·凉州》(补入南朝宋人范晔之《后汉书》)曰:
汉阳郡,十三城。……冀,有朱圄山,有缇群山,有和雒门聚。望垣、阿阳、略阳,有街泉亭。勇士、成纪、陇,州刺史治,有大坂名陇坻……豲道、兰干、平襄、显亲、上邽……
同样,文中东汉汉阳郡之冀、略阳、陇(即汉陇县)也非一地。
两汉、三国之冀城实在渭水南岸,今甘肃谷县城东南。这为《水经》及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所记载。
《水经·渭水》曰:
(渭水)东北过襄武县(今陇西县西南)……又东过冀县北,又东过上邽县(今天水市)。
《水经·卷十七·渭水》曰:
其水(渭水)北径冀县城北,秦武公伐冀戎,县之。……城即隗嚣称西伯所居也。
西汉略阳,据《水经注·渭水》曰:
其水(略阳川水)又西历略阳川……又西径(汉)略阳道故志北。
可知,汉略阳城在略阳川水(今清水河)南岸。
至于汉陇县,《水经注·渭水》曰:
秦水西经陇县故县南。
显然,汉陇县是位于秦水(今牛头河支流——后川河)之岸。这样就验证了汉代之略阳、陇、冀城确非一地。故汉陇县说(即张家川县说)不能成立。
至于“街泉县说”,据上引《汉书·地理志》知西汉略阳道与街泉不是一地。而《续汉书·郡国志》所谓“略阳,有街泉亭”,是指东汉时街泉县废入略阳县境,并非言略阳城即街泉亭。再据《后汉书·卷四十八·盖延传》曰:
“建武九年,隗嚣死,(盖)延西击街泉、略阳、清水诸屯聚,皆定。”
这也说明当时街泉与略阳为两地。关于汉略阳城即西汉街泉县,也即东汉街泉亭的说法有误。?
二、从史料分析看“陇城镇说”之误
《元和郡县志》之说似当来自唐初贞观年间魏徵、长孙无忌、颜师古等人所撰这之《隋书》,其书《地理志》曰:
陇城,旧曰略阳。置略阳郡。开皇三年郡废,县改河阳,(开皇)六年改曰陇城。
但据史载,位于今张家川县的汉陇县,曹魏黄初中改为陇城,西晋时废。北魏又置陇城县于今陇城镇,为其略阳郡治所。后又改此陇城为略阳县。至隋开皇六年此略阳县又复名陇城县,显然,隋书中“旧曰略阳”之略阳,是指北魏后之略阳县,即北魏陇城县(也即隋唐陇城)。
但北魏陇城县是否即汉略阳城呢?据北齐魏书所撰《魏书·卷106下·地形志》曰:
(秦州)略阳郡,晋武帝分天水置,领县五。安戎……绵诸……陇城……有陇城,略阳城。清水……阿阳……
可知,北魏陇城县境同有陇城及略阳城。此陇城当为县城,即今陇城镇。(因魏晋陇城,即今张家川县城,北魏时在安戎县境内)而略阳城当为汉略阳道故城,时已废入陇城县,故附于其条下。又北魏《水经注·渭水》曰:
(略阳川水)又西经略阳道故城北。
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两城同处一县,说明相距不远。综上可知,《元和郡县志》关于汉略阳道故城即唐陇县(今陇城镇)的说法有误。
三、从三国战争看“陇城镇西北说”
《三国志·卷九·魏志·夏侯渊传》载:
(建安)十九年……(马超)还围祁山,(姜)叙等急求救……(张)郃至渭水上,超将氐羌数千逆郃,未战,超走。……(夏侯)渊到,诸县皆已降。韩遂在显亲,渊欲袭取之,遂走。……(渊)追至略阳城,去遂二十余里。诸将欲攻之,或言当攻兴国氐。渊以为遂兵精,兴国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击长离诸羌。长离诸羌多地遂军,须归救其家。若羌独守则孤,救长离则官兵得与野战,可必虏也。……(渊)乃鼓之,大破遂军,得其旌麾还略阳,进军围兴国。氐王千万逃奔马超,余众降。
东汉显亲县位于今秦安县北偏西,古长离水(北魏之瓦亭水,今葫芦河)之左岸。而兴国位于显亲东北,长离水与略阳川水交汇处南岸。至于长离,《水经注·渭水》有明确记载,其云:
瓦亭水(今葫芦河)又南经成纪县东,历长离川,谓之长离水,右与成纪水合……瓦亭水又东南与受渠水相会。……其水又西南与略阳川水合。
故,长离当指长离川一带。而长离川位于略阳川水北,从地形图看,其为长离水两岸之一狭长河谷盆地。(参见附图)
从上引《夏侯渊传》可知,当时夏侯渊、张郃军先北攻长离水左岸之显亲韩遂。遂军东退,渊渡长离水追击,至略阳川水南之略阳城,而遂军屯去略阳廿余里,据险固守,欲与兴国氐相犄角以抗渊。人们劝渊先击遂或兴国氐,渊不从,留辎重于略阳,轻军先击长离。而遂军中“长离诸羌”闻之,纷纷“各还种落”。渊在野战中大破救长离之韩遂主力,返略阳,再围兴国。这都说明汉略阳离长离川、兴国不远。考虑到略阳川水向西北方流入长离水,如略阳在陇城镇西北,则其城处于略阳川水下游,更接近兴国与长离川。这正符合上述史料的记载,证明“陇城镇西北说”是有根据的。
四、从《水经注》考汉略阳城具体位置
北魏郦道元在其《水经注》中对当时略阳川水流域情况做了详细记载。很有必要将其书所载有关内容与今日头地相对照,进行分析,以求得汉略阳城之真实所在。
关于略阳川水,《水经注·卷十七·渭水》云:
其水(瓦亭水,今葫芦河)又西南与略阳川水合。水(略阳川水)出陇山香谷西,西流。右则单溪西注,左则阁川水入焉。其水(略阳川水)又西历蒲池郊,石鲁水出东南石鲁溪,西北注入。其水西历略阳川,西得破社谷水,次西得平相谷水,西又得金里谷水,又西得南室水,又西得蹄谷水,并出南山,北流于略阳城东,扬波北注。(略阳)川水又西径略阳道故城北。泥渠水出南山,北径泥峡。北入城。其水(泥渠水)自城北注川,一水二川,盖(隗)嚣所竭以灌略阳也。川水西得白杨泉,又西得蒲谷水,又西得蒲谷西川,又西得龙尾溪水,与蒲谷水合,俱出南山,飞清北入(略阳)川。川水又西南得水洛口水(水洛水,今水洛河)源东导陇山,西经水洛亭……西南注略阳川。略阳川水又西北流入瓦亭水。
对照今清水河(古略阳川水)流域情况(参见附图及有关分省地图集),经反复思考后,对上文自己这样理解:
(一)引文中前一部分(川水入略阳川前)的解释
1.“水出陇山香谷西,西流”——此指从今张棉驿以西陇山发源,经张棉驿、川王从西南方流来之清水河上游之水(即今北河)。
2.“右则单溪西注,左则阁川水入焉”——此“单溪”为今马关河,“阁川水”为今木河,它们分别从右及左方流入清水河。(其右、左方向当指人们从北河上游下行之所见)不过,此两水并非在一处汇入清水河。马关河(单溪)在木河(阁川水)与北河汇合处下游6里处从东北方向西南流入清水河。杨守敬在其《水经注疏》中言单溪即略阳川水(北河)本身,似有误。此外,如果这样,清水河(略阳川水)最大支流之一的马关河在《水经注》中也无法找到。
3.“石鲁水出东南石鲁溪,西北注入。”——此“石鲁水”当指今南河。其在木河与北河汇合处下游一里处从东南向西北注入清水河。
4.“其水又西历略阳川”——今清水河水与马关河水汇合后,西流,就进入略阳川川地。
(二)据引文所载,在略阳川川内,川水在汉略阳故城东有五条支流,城内一条支流,城西至水洛口(今清水河与水洛河汇合处)有四条支流,皆发源于南山(略阳川南一带山脉之泛称),由南向北注入略阳川水。对此,个人认为:
1.汉略阳城东,川内,川水的五条支流当分别为:
(1)破社谷水——经今阴坡北流入清水河之一水;(2)平相谷水——经今山王北流入川之水;(3)金里谷水——经今朱魏北流入川之水;(4)南室水——经今南七(上付家)、陇城镇西,北流入川之水,此水在五水中为大;(5)蹄谷水——经今常家沟北流入川之水。
如以今陇城镇为汉略阳称之所在,则川内,其城东,大大小小仅有三四条北流的河渠,与文中的五条不相符合。
2.汉略阳城西至水洛口,川水的四条北流支流当为:(1)白杨泉——经今五营汇入川水,其水上源为两泉;(2)蒲谷水——经今冯家沟北流之水;(3)蒲谷西川——经今高楼北流入川之水,其水与蒲谷水大小相近,位置相邻,正为一东一西(并形成一小川地);(4)龙尾溪水——经今莲花汇入川水,其水状若龙尾。
又今陇城镇以西至水洛口,川水较大的北流支流不下六七条之多,这与引文记载之四条也不相吻合。
3.这样,泥渠水与当为发源于南山,经今王河、苏家峡水库(今清水河流域最大的水库)、陈家峡、蔡家河北流入清水河之水。《水经注》曰:“泥渠水出南山,北径泥峡,北入城。”此“泥峡”当为今水所经之陈家峡。《水经注》又云:“其水(泥渠水)自城北注川,一水二川……”而今水为清水河在略阳川内的最大支流,下游(陈家峡以北至蔡家河)两岸正有一片较大川地,其和略阳川,两川相对,形成“一水二川”。在今略阳川内无第二个地方具备此种地理条件。由此推论,汉略阳城故址以当在此水与清水河汇合处——今陇城镇西北之蔡家河。
五、从其他方面考汉略阳城位置
1.从军事交通上探讨。汉略阳城在古代军事交通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为有关史书所明载。
《晋书·卷一·宣帝本纪》云:
诸葛亮寇天水……乃使帝(司马懿)西屯长安,都督雍凉诸军事,统车骑将军张郃……讨亮。……遂进军喻麋……卷甲晨夜赴之(指上邦)……进次汉阳,与亮相遇,帝列阵以待之。又《三国志·张郃传》曰:
诸葛亮复出祁山,诏(张)郃督诸将西至略阳,亮还保祁山,郃追至木门,与亮兵交战……
上述史料讲的是蜀汉建兴九年(公元231年)诸葛亮再出祁山,司马懿、张郃从关中率军援救陇右之事。当时,曹军的进军路线当为:从长安沿渭河西行,再沿汧水(今千水)经喻麋(今陕西千阳县)上溯,越陇山,至略阳川水上源而下,经略阳,再至上邽(今天水市),援祁山。这说明了汉略阳城是关中至陇右交通要道上的军事重镇。
而今蔡家河正位于古代略阳川至天水的大道路口。从其地沿北流支水(应为古泥渠水)河岸上溯,过苏家峡,往东南,经王河,有大道可南至天水。
又从其地向西南经中山有大道可至秦安及汉显亲。(夏侯渊渡长离水后,当沿此道追击韩遂,进据略阳)故蔡家河为古代关陇交通之要冲。
又蔡家河位于略阳川中心地区,邻近水洛川、成纪川、长离川和兴国,之间由河谷川地相连,利于“轻兵步骑”行动,这种地理条件使它在军事上更处于重要地位,也与前引《三国志·夏侯渊传》有关记载吻合。
故从军事交通上看,蔡家河所处的位置是合乎有关史料对汉略阳城的记载的。
2.从隗嚣攻围略阳城之战看汉略阳城。关于来歙与隗嚣的汉略阳城争夺战,《水经注·渭水》记载:
建武八年,中郎将来歙……将两千人持卤刀斧自安民县之杨城,从番须、回中伐树木,开山道至略阳。夜袭击(隗)嚣据守将金梁等,皆杀之,因保其城。隗嚣闻略阳陷,悉众以攻,激水灌城。光武帝亲将救之……
又《后汉书·来歙传》云:
建武八年春……(来歙)斩嚣守将金梁,因保其城,嚣大惊曰:“何其神也!”乃悉兵数万人围略阳,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乃发屋断木以为兵。嚣尽锐攻之,自春至秋,其士卒疲敝。(光武)帝乃大发关东兵,自将上陇,嚣众溃走,围解。
《后汉书·隗嚣传》又云:
嚣自悉其大众围来歙,公孙述亦遣其将李育、田龠助嚣攻略阳。连月不下。帝乃率诸将西征之。
为什么隗嚣对略阳失守如此惊惶,全力以赴夺之?这是因为略阳处西州腹地,据其城可控制人口密集而富庶的略阳川、水洛川、成纪川、长离川地区。其本身又是关中至陇右交通线上的军事重镇,可腹背夹击隗嚣在陇山一线的要塞,接应光武大军上陇。故略阳失守,西州震动,人心不定,隗嚣集团可谓“心腹已坏”。
上述史料中多次提到隗嚣激水灌略阳城之事。今蔡家河靠山邻水,地势不高,经陈家峡北注入川之水,水量较大,又形成“一水二川”,这都是符合“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激水灌略阳”的条件的。(而今陇城镇无“一水二川”,地势上不能激水灌城)
总之,通过以上认证,个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汉代略阳城地望当以史料上记载较早的“(唐)陇城西北说”为准,其城具体位置应在今甘肃秦安县陇城镇西北八里之蔡家河地区。
清水河流域图(文章见《甘肃社会科学》1984年第6期)
附录3
从大地湾的遗存试论我国农业的源流
冯绳武
近年来,由于在杭州湾两岸和太湖周围的河姆渡和罗家角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种植水稻的事实,证明我国南方是稻作起源地之一。以陇山为中心的陇中黄土高原位于泾、渭河上游,它也是研究中华民族农业文化起源与发展方面值得注意的地区之一。因此我国史前农业的发展是多中心的。
近十年来,黄河流域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与农业文化有了突破性的发现。东起以泰山为中心的山东,向西经冀南、豫北以至嵩山、荥水上游为中心的郑州、洛阳附近,更西到以陇山为中心的泾渭河上游(陇中东部),北至河套,均发现早于仰韶时代的文化遗址,也有早于半坡农业类型达一千年以上的遗存。陇中秦安大地湾遗址比滕县北辛、武安磁山、新郑裴的李岗、华县老宫台及贺兰暖泉等遗存更齐全而系统。这给我国新石器早期农业发展源流等问题的解决,建立了初步的基础。因此有人主张黄河流域新石器早期的陶器和农业文化的发展也是多元的。我国新石器早期的文化分期应该重新编定,至少在距今6000年左右的仰韶文化早期以前,应增加距今7000—8000年间的大地湾一期。由于大地湾一期旱作农产种籽的发现,对于我国农业的源流和分布,也应有新的认识和推论。
一、大地湾遗址的特点
1978年至1983年间,甘肃省博物馆文物队在秦安县东北45公里的邵家店(简称邵店,今五营乡驻地)开始发掘大地湾遗址。目前为止,它具有如下特点:
1.遗址的时代最早而历时最长
大地湾遗址发掘出的木炭标本经14C测定,其最早年代为距今7800年,最晚距今4900年,长达2900年。包括新石器早期的大地湾一期(图1:第四文化层)距今在7300—7800年,时代与陕西华县的老官台、河北武安的磁山及河南新郑的裴李岗等遗存相当。尤其是清水河谷的大地湾还是我国彩陶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之一。
大地湾二期(第三文化层),相当于仰韶文化早期的半坡类型,距今6000年左右。
大地湾三期(第二文化层),相当于仰韶文化中期的庙底沟类型,距今5600—5900年间。
大地湾四期(第一文化层),相当于仰韶文化晚期的半坡上层与西王村类型,距今4900—5500年间。
图1 秦安大地湾遗址地层剖面图
常山下层文化类型,主要分布在陇东镇原城西南茹水河南岸,也发现于大地湾第一文化层的上部,距今4900年左右。第一文化层在现代耕土层(厚0.3~1米)之下,仰韶文化期的常山下层及齐家期文化的遗存交错出现,相当于中原的龙山期文化。大地湾遗址的文化内容齐全,反映了中国原始社会的基本情况,为我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编年建立了基础,仅此一点,在国内各史前文化遗址中是少有的。
2.遗址范围广而出土文物多
自1978年至1982年,大地湾遗址经过五次发掘的面积为12,000多平方米。清理房基226座,灰坑320处,墓葬76座,窖址33座,壕沟6条,出土遗物有石器、骨器、陶器、穿孔兽牙及蚌珠等遗物共计7700多件,这在国内已发现各遗址中也是稀有的。
在仰韶文化层之下,马兰黄土之下,距地面2~3米间的第四文化层——大地湾一期,一般厚0.5~0.7米,上覆20~30厘米的洪积或风积层,与第三文化层明显分开。在此层内夹有炭末和烧红土粒,发掘圆形半地穴式房基3座、墓葬5座,石器、骨器、陶器及制陶工具等共60多件,还有较完整的生活用具,如彩陶圜底钵,圜底碗、三足钵、三足罐、圜足碗及杯、勺、壶等共计120多件。在距今7300~7800年间的遗址中,发现如此丰富的彩陶和生产工具,在国内其他同期的遗址中都很少见到。
3.大地湾一期陶器上有彩绘图案与记事符号
彩绘图案多,呈棕色或紫褐色。钵形器以口沿外宽2~4厘米的带纹和口沿内的细线纹最为常见。记事性符号的大小基本相同,有等长的直线或曲线并列,有直线或直角折线相交、呈“个”字形的多种彩绘符号,在陶器口沿或中部,一般为↑、、、)M|(、))等形状,这批介于图画和文字之间的记事符号,早于大汶口陶器象形文字一千多年。是否为古帝伏羲氏“始画八卦、造书契(文字)”的一部分?因为史籍记载:“大旻伏羲生于成纪”,查先秦时期的成纪,确在今秦安县北部葫芦河西岸,距葫芦河东岸清水河谷的大地湾不远。杨守敬编《水经注图》(1905)在今秦安县北尚有成纪和成纪水等古地名的注记。显然史前文化遗存,不宜同历史记载的传说相提并论。但这些记事符号,至少是研究我国彩陶和文字起源的重要资料。
4.大地湾一期灰坑中采到碳化谷物的种籽
经鉴定有两种:一种是禾本科的黍稷子(Panicumrniliaceum)、俗称糜子,为我国北方最古老的粮食作物;另一种是十字花科的油菜籽(B,r-assica),比陕西半坡出土的油菜籽要早几百年。这两种谷物可能都是当时人们的栽培作物。推断开始栽培的时期,远早于这两种谷物被埋藏的时期,究竟从何时开始栽培?尚待新的发现,但可以肯定大地湾所在的清水河谷是我国最早的粮食和油料作物的种植地,也是中国旱作农业黍稷等的起源地。
二、大地湾农业文化发展的地理背景
在大地湾遗址中,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是彩陶记事符号与粮油种籽。大地湾遗址能够发育成全国最早的河谷农业文化与它具有优越的地理条件是分不开的。
1.位于近东西流向的渭水河谷地
秦安县的大地湾,位于陇中黄土高原东南部,葫芦河(古名陇水)的支流清水河(古名略阳川水,俗名五营河)南岸的二级阶地上。阶地高出河面20米左右,宽800~1000米间。阶地前缘有东起陇城镇西至莲花域的出路通过。清水河三级阶地高出河面50米以上,为缓坡梯田。三级阶地后缘与长虫梁和黄土梁茆沟壑相接。
图2 秦安邵店清水河谷综合剖面
本区梁茆最高点海拔为1894米。清水河谷1430米左右,相对高差400多米。清水河谷由陇城西至莲花城间长17公里,流向自东向西,一般宽在l~1.5公里。南岸阶地宽于北岸。
低阶地地表由草甸褐土构成,高阶地与梁茆(咀)为黑垆土和黄绵土,土质肥沃,为陇中最早的农业区。
2.暖温带森林草原的自然环境
五营镇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年平均气温9.5℃,年降水量550~600毫米间,无霜期165天,属半湿润的季风暖温带森林草原环境。在大地湾一期发现犀牛骨为亚热带种,可知在距今7000—8000年,气候远较现今温湿。在暖湿宜林、宜农的气候环境中,从事狩猎及畜牧的部族,便于定居而过安适的生活,首先应发展旱作农业。当时山地阴坡有茂密的森林和灌丛,阳坡多高草地,野生植物和动物资源,宜于狩猎樵采和放牧。河谷平原多灌丛草甸,水源充足,宜于农垦畜牧,由南岸阶地含腐殖质很高的褐土层普遍分布,可以证明。
3.渭水河谷为陇右历史文化中心与交通要道
葫芦河源出陇山纵贯静宁、秦安两县,有近东西流向的四条支流;东岸布略阳川水(清水河)与安夷川水(今名南小河),源出陇山西侧;西岸有成纪水(今名南河)与显亲川水(今名郭嘉河)发源于华家岭东南侧。此四条河谷,为陇右历史文化中心与中西文化交流的要道。有不少史前文化遗址和历史时期的重要州、郡、县的治所及主要交通线经过,其中以清水河谷最为重要。不但发现了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大地湾遗址,而且在今陇城镇有历史时期汉代最大政区凉州刺史部治所。可见汉王朝由关中长安向陇右、河西发展初期,曾以渭水河谷的龙城(陇城古名)为第一个政治与军事据点。
历史时期的清水河谷(即略阳川)口为“东连汧(阳)凤(翔)、西控临(洮)巩(昌)”的陕甘孔道,也是汉唐以来“丝绸之路”的必经地。同时是明、清二代甘陕间的主要驿道。
从史前时期,略阳川东通关中和中原,西至河西和西域,北抵河套和蒙古草原,南经西汉水及嘉陵江谷地可达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具有十字路口的作用。到历史时期更加强了清水河谷作为陇右交通枢纽的重要性。正因如此,本区从史前无陶时代,能够吸收南部森林区与北部草原区古人类的生产经验和生活特点,发展到定居有陶时代的河谷农业文化。同时能够将栽培粮油作物的河谷农业生产经验,随着上述主要交通线由近及远,推广传播到东部大平原及西部各绿洲。
值得注意的是清水河谷东部虽有略近南北走向的陇山(北段主峰六盘山),分陇中黄土高原成陇东和陇西(陇右)。但在汭河和庄浪河间、汧河和张家川间以及清水河与牛头河间有低矮的分水岭,海拔都不到2000米,对于东西交通的阻隔作用不大。自旧石器时代,就有从事游牧和狩猎的古人类,从陇东的泾河上游谷地越过这些山口西达清水河谷地,在森林稀少、幽静安全而近水源的清水河阶地上,逐渐定居下来,从事佃、渔、畜牧生活,为发展早期旱作河谷农业奠立了初步基础。
图3 陇中黄土区旧石器及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
这里说清水河谷新石器早期的人类由陇东迁来,从考古发现可以得到证明。在陇东的泾河上游诸河谷中,从三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不但在华池的银坪,庆阳的巨家原,环县的楼房子和刘家岔,镇原的姜家湾和寺沟口,先后发现过多种的打制石器数百件;而且在泾川县的牛角沟首次发现了属于旧石器晚期智人阶段的人类头骨化石,但是在陇东区至今尚未发现过新石器早期的文化遗址。因此有理由推断陇西的新石器早期人类,很可能是从陇东移入的。不但史前如此,历史时期仍以从东部向西部移民为主,直至明、清两代初年仍大量多次从东部的山西洪洞县向本区迁移。据记载现今渭河上游,尤其葫芦河流域的大部分居民是几百年前由东部移入的。
三、大地湾和清水河谷的环境变迁
从新石器时代以来,清水河谷地理环境变迁的主要动力,属于自然原因的,有地震、滑坡、干旱、洪涝、疫病等灾害;属于社会的,是人口的增长、战争和内乱等。这些原因往往是互有关联或互相促进,不是孤立发生的,自然灾害促进社会灾害的严重性。
本区位于新构造运动活跃的陇山西麓,位于我国中部的南北向地震带上,又有较厚的黄土层广泛覆盖,因此历史上地震、黄土滑坡、泄山的记载频繁。例如1920年以毗邻本区的海原为震中的8.5级特大地震,曾震塌本区不少窑洞与黄土聚落,死伤大量人畜,这只是晚近发生的自然灾害之一。
本区位于半湿润向半干旱过渡的大陆性较强的季风气候带上。从冰后期至今近一万年以来,气候由寒冷到温暖具有周期性变化。据研究一万年来出现过四个较寒冷时期,在每两个寒冷期之间为相对的温暖期。大地湾一期,正出现在距今7000—8000年间的温暖期,同时也是湿润期,宜于农业的发展。
本区雨量变动常趋极端,频年非旱即涝,即在一年之内常有春旱秋涝现象,因而本区历史上有“十年九旱”之谚语。大旱则广大地区农田歉收,植被枯萎,人畜严重受害。特大洪水每使局部地方发生毁灭性灾害。大地湾一期文化层与其上覆文化层间的缺失或不连续,很可能与特大洪水及其洪积物覆盖有关。大旱或洪水之后,往往引起人口局部迁移或远距离逃荒,随之而来的是饥馑、疫病和死亡。
而当自然灾害减少,且无战乱的时期,就是本区农业生产发展,生活富裕,人口大增的时期。由于人口增长,生活资料的需要量增大,势必扩大垦殖、樵采、狩猎和放牧的范围,破坏了村庄周围山坡的自然植被,由近及远,由缓坡至山顶,从而促进了山地的水土流失和旱涝灾害。
本区森林破坏的历史由来已久。开始于新石器晚期、青铜时代农业大发展之后。但在历史时期清水河谷的人口为什么长期停滞不前、有时甚至迅速减少,主要由于多次战争或非农业民族的侵入占领有关。
清水河谷自古就是中西交通的咽喉要道和陇右的战略要地。自汉以来,陇右的重要战争多发生在本区。例如公元32年刘秀亲征隗嚣于略阳(今陇城镇)。公元213年马超和夏侯渊、张郃激战于略阳川。公元228年的街亭之战发生在街泉县(今陇城)附近。1965年在陇城与邵店间的蔡家河,曾出土刻有“蜀”字的弩机,可能是三国街亭之战的遗物。
类似的大战在清水河谷曾发生过多次。每次战乱,往往使当地人口减少或部分城镇被毁,但其破坏的严重性,远不如被羌、戎、吐蕃等非农业民族的多次入侵占领,尤以唐代后期吐蕃占领本区的时间最长,而改变本区的地理面貌最大。使已开垦的大片农田退耕还牧,不少城镇被毁,原有农民大多四散逃亡,人口减少,天然的森林草原植被迅速恢复。这种历史战争与外来民族的侵占,是改变本区地理环境的主要原因之一。
历代王朝的封建剥削制度和阶级压迫,引起民族反抗和农民起义,例如,“五营”一名的来源,就是清末同治年间西北回民起义时,清十八大营驻于清水河谷,中以驻邵店(时名马骆川)的第五营剿抚兼施,瓦解起义军最为得力,故至今保留“五营”一名。
四、几点初步意见
1.以陇山为中心的陇中黄土区东部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之一。以泾河上游的旧石器晚期泾川智人及多种类型的旧石器为证。同时据我国最古文献《春秋·运斗枢》记载“以伏羲、神农、女娲为三皇”。据不少文献称“始画八卦、造书契(文字)、教民佃、渔、畜牧”的古帝伏羲及其同母女弟女娲氏均诞生于成纪(今秦安县北部),“始制耒耟、教民务农”的古帝神农“生于姜水(今渭河北岸支流,在岐山以西的岐水),故以姜为姓”。凡此皆可作为新石器早期农业文化发源于陇山附近的文献证据。
2.以秦安大地湾为中心的清水河谷是中国农业文化起源地之一。尤其是旱作粮油谷物黍稷、油菜籽等的最早栽培地,距今在7000—8000年。
3.我国最早农业的发展依据古人类的活动地点、石器、陶器及河谷阶地分布诸条件,作出史前旱作农业传播途径的推论,如图4。
由秦安清水河谷东越陇山南段,经汭河和汧河谷地到关中平原与黄河大三角洲。然后分别向南、北传播,主要沿着三条南北向的河谷交通线或两河间的低平分水带。东面一条由江北丘陵自徐州到安徽和县,过长江,使旱农耕作技术和起源于太湖周围的水稻栽培技术相结合,嗣后循赣江与北江谷地南至珠江三角洲。中间一条循汉江谷地和湘桂谷地,南至广西盆地。最西一条从秦安南到天水,循西汉水和嘉陵江谷地及綦江谷地经过四川盆地而至云贵高原。同时南方的水稻栽培技术,也循上述路线传播到北方谷地。
由大地湾及黄河流域向东北、内蒙古及西北的旱农传播途径,自东向西也有四条:最东一条沿太行山东麓与禹河故道向北到燕山南麓经山海关北达松江平原。第二条循汾河谷地北至桑干河谷,可能与第一条会合。第三条循葫芦河谷北上,经固原、同心间的清水河谷,过黄河至银川平原与河套平原,可能东达西辽河谷地而通松辽平原。第四条过渭、洮分水岭与黄河,再循庄浪河谷至河西走廊与南疆绿洲。
上述诸河谷可能是史前人类横渡黄河、长江后的几条南北通道,新石器早中期陶器和农业技术的推广与发展,难免不循历史故道。
《地理学报》1985,Vol.40;lssue(3):207—214
作者简介:冯绳武(1912—1991年),字士吾,秦安县兴国镇尉林村人。民国25年(1936)被省上保送到清华大学地理系读书。民国29年(1940)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地学系地理组,获地理学士学位。先后在复旦大学史地系任助教,重庆北碚地理研究所人生地理组助理员。民国34年(1945)抗战胜利后,任甘肃学院(兰州大学前身)讲师。民国37年(1948)晋升为兰州大学地理科学系副教授。1949年兼任兰州大学校务委员,图书馆主任,并被选为“兰州市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2年晋升为教授。1954年至1966年兼任地理系区域自然地理教研组主任。
附录4
秦安古代的略阳氐族
王广林
秦安县境内的清水河,古称略阳川水,发源于大陇山,自东向西,经龙山、陇城、五营、莲花等镇汇入葫芦河。略阳川是古代关中进入陇右的要道,故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光武帝刘秀亲征陇上、魏蜀街亭之战等著名的战役都发生在这里。我国古代的少数民族氐族最初就兴起在这里,后来逐渐发展壮大,豪杰英才层出不穷,谱写了我国西北古代史中的重要篇章。
春秋战国时期,略阳川一带地势开阔,丰地沃野,绿草如茵。氐人逐水草而居,在这里建起了家园,过着游牧的生活。西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6年),从陇西郡析置天水郡,辖十六县、道。道与县平级,是专门治理少数民族的官府。略阳道是天水郡所辖四道之一,以管理氐族而设道,以地处略阳川而得名,治所位于今五营镇蔡河村。从此,略阳氐族史不绝书,闻名遐迩。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说:
汧渭之间,乃西戎出入之要道。……又西逾陇坻,则为戎地。张衡所谓陇坻之险,隔阂华、戎也。
西逾陇坻,略阳首当其冲,遂成为群雄角逐的重要军事据点。受战争环境的影响,略阳氐族习武成风,勇敢善战,驰骋疆场,割据一方,有的甚至统一了北方。
氐人隗嚣于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之际,集结陇右豪族大姓,在成纪(今秦安县北)起兵,以略阳为要冲,割据陇右,建立“汉复”政权,名震西州,闻于山东。刘秀称帝后,为了扫除南征蜀汉、北定河西的障碍,实现其统一大业,把平定关西的矛头首先指向了隗嚣。建武八年(32年),汉中郎将来歙率精兵二千余人,袭取略阳城。隗嚣大惊,率军数万围攻略阳,连月不克。刘秀亲征陇上,大兵压境,隗嚣逃奔西城(今天水市西南),余众皆降。刘秀下诏劝降隗嚣,隗嚣拒不投降。后隗嚣病死,子隗恂降汉,陇右平定。
氐帅阿贵有部落万余,于东汉初平年间在略阳川筑兴国城,自称“兴国氐王”。迄后,明代改秦安古刹兴谷寺为兴国寺,解放后改秦安街泉镇为兴国镇,皆源于汉兴国城之名。
巴氐人李特祖籍四川,汉末迁至略阳屯田。西晋元康六年(296年),略阳、天水一带大饥,李特随流民入蜀求食,被流民推举为首领。太安元年(302年),李特自称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大将军、大都督,改号为“建初”。次年,晋军大举进攻,李特战死。其子李雄僭称成都王,后又僭即帝位,国号“成”,史称成汉。
略阳临渭(今秦安县东南)氐人苻洪,是前秦国的奠基者。其子苻健于永和七年(351年)建立前秦。到苻坚统治时,前秦迅速崛起,出现了“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的兴盛局面,结束了黄河流域长期动乱分裂的局面,基本上统一了长江以北中国的领土。太元八年(383年),苻坚强征各族人民当兵去进攻东晋,在淝水伤亡惨重,前秦从此元气大伤,后被后秦所灭。
吕光是十六国时期后凉的建立者,略阳氐族人。前秦时任步兵校尉、骁骑将军,太元八年(383年),奉苻坚之命进兵西域,降服焉耆,攻破龟兹,归附者30余国。在东归途中,吕光得知前秦在淝水一役中战败,苻坚被杀,便留兵割据,攻入姑臧(今甘肃武威),斩凉州刺史梁熙,自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太元二十一年(396年),吕光即天王位,国号大凉,史称“后凉”。
前仇池国的开国之主杨茂搜祖上杨腾,东汉末年为略阳氐族部落大帅。元康六年(296年),杨茂搜乘齐万年领导的起义军与晋室作战之机,于同年十二月从略阳出发,率部落四千家,还保百顷,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正式宣告仇池国的成立。从此,杨氏世居仇池,开创了三百年的基业。
学者安志敏认为,“中国古代之文化,决非由某一民族或某一单纯民族之文化所构成。”(《评安特生〈中国史前之研究〉》,《燕京学报》38期274页)秦安氐族虽已消逝,但在古代却大放异彩,其独特的民族文化已溶于厚重的历史之中。
西汉略阳时期的氐人隗嚣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今甘肃秦安)人。隗嚣出身陇右大族,青年时代在州郡为官,以知书通经而闻名陇上。王莽的国师刘歆闻其名,推举隗嚣为士(国师的属官)。刘歆死后,隗嚣回到乡下。隗嚣的叔父隗崔,素来豪爽侠义,得众人拥护。更始元年(23年),听闻更始帝刘玄自立而王莽兵连败,于是就与兄隗义及上邽(今甘肃天水)人杨广、冀县(今甘肃甘谷)人周宗计谋起兵,响应刘玄,兴汉灭莽。隗嚣制止说:“兵,是凶事啊!宗族有什么罪呢?”隗崔不听,就聚众数千人,攻占平襄(今甘肃通渭),杀了王莽的镇戎郡(今甘肃天水一带,治平襄)大尹。隗崔、杨广等以为要举事就应立主将以统一众人思想,都说隗嚣素有名气,喜爱经书,于是共推举隗嚣为上将军。隗嚣辞让,不得已说:“诸父和众贤看得起我小子,必须用我的意见,我才敢从命。”众人都表示同意。从此隗嚣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
立庙盟誓
更始元年(23年)七月,隗嚣建立割据势力之后,遣使聘请平陵人方望为军师。方望向隗嚣建议说:“足下想要承天命顺民心,辅汉而起事,今更始帝立在南阳,王莽还据守长安,虽想以汉的名义行事,其实没有接到汉的命令,将用什么让众人相信呢?应当赶快建立汉高祖庙,称臣奉祀,所谓‘神道设教’,求助于人神。而且礼因时不同而有增删变易,朴实与华丽并没有常规。削地以开兆域,虽然是茅屋土阶,也可以表示肃敬。虽然简陋没有物质设备,但是神明不会离开这里的。”
隗嚣听从其言,就在邑东立庙,祭祀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隗嚣等都称臣执事,祝史手捧玉璧以告神。祝完,各职能官员往来于庭,有的牵马操刀,有的端着盘子勺子,于是杀牲而盟。盟道:“计盟誓的共三十一位将领,一十六姓,顺承天道,兴兵辅佐汉室。如有心怀不轨的,神明主流灭他。高祖、文帝、武帝,使他坠命,宗室遭到血洗,族类灭亡。”官员们奉着装有牲血的勺前进,护军们举着手揖诸将军说:“勺子不污血,如果歃血不入口,就是欺骗神明,按盟誓处罚他。”就这样把牲血涂在嘴上,盟约上,完全照古礼进行。
事毕,隗嚣诸将领向各州牧、部监、郡国发布檄文,列举王莽罪状,共同谋伐。隗嚣于是带兵十万,攻占雍州,击杀雍州牧陈庆。准备进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是王莽堂弟平阿侯王谭的儿子,威风颇能风行于安定一邦之内,属县没有反叛他的。隗嚣于是写信给王向,以天命晓谕他,反复教诲指示,王向始终不从。于是进兵将他俘虏,宣示百姓,然后把他杀掉,安定悉数投降。此时长安汉将起兵杀了王莽。隗嚣于是分遣诸将先后攻占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郡县。
归顺更始
隗嚣宫遗址
更始二年(24年),更始帝遣使征召隗嚣及隗崔、隗义等人。隗嚣准备朝见更始帝,方望认为更始帝前途还不可知,坚决阻止,隗嚣不听。方望写信辞谢而去,说:“将军将像伊尹、吕尚一样建立开国的功业,弘扬非一世所常有的功绩,而现在大事还在草草创立之时,英雄豪杰还没有集中起来。我方望是异郡的人,缺点过失还没有暴露出来,本想效法郭隗之事燕昭王,以便能吸引乐毅那样的大英雄并归到将军麾下,所以当初你聘请我时,我顺风而来没有推辞。将军以至高的德行尊重贤才,广泛采纳其谋虑,行动有功绩,发兵能中要害,现在基业已定,辅弼的大功勋正在成就之中。今俊杰贤才并集,羽翼已经丰满,我方望没有高于常人的德才,而愧列宾客的上首,实在是惭愧得很。我虽怀耿介的节气,想衡量辞职与留职的事宜,但我是始终如一不会背弃自己的本心,另怀异志的。为什么呢?范蠡助勾践灭吴后自收其罪责,乘扁舟泛于五湖之上;晋文公的舅舅子犯在随晋文公返国途中,也在河上停了下来,向晋文公谢罪请求辞去。以范蠡、子犯二人的贤德,在越国和晋国的史书上都留下了功名,还归罪于自己请求削迹回乡,我方望没有什么功劳,辞职是很适宜的。我听说乌氏县有龙池山,小路南通,与汉相连,那旁边时常有奇人异士,闲暇时,可广求其真。愿将军勉之。”隗嚣等于是到了长安,更始以他为右将军,隗崔、隗义仍维持原来称号。
同年冬,隗崔、隗义合谋反叛更始帝北归,隗嚣害怕祸及自己,即将此事告之更始帝,隗崔、隗义被杀。更始帝感到隗嚣忠于他,就封他为御史大夫。
东山再起
更始三年(25年)夏,赤眉军入关,三辅扰乱。传言光武帝刘秀已即位于河北,建立东汉政权,隗嚣便向更始帝建议把政权移交给光武帝叔父国三老刘良,更始帝不听。诸将领想劫持更始帝东归,隗嚣也参与了谋划。事情暴露后,更始帝派人召见隗嚣,隗嚣称病不去,因而与部下王遵、周宗率军自守。更始帝派执金吾邓晔率军包围隗嚣,隗嚣关门拒守;到黄昏时,守不住溃围,隗嚣与数十骑乘夜斩平城门关,逃命回到天水。再招聚他的旧部,占据原来的地盘,自称西州上将军。
等到更始帝失败,三辅的耆老士大夫都逃奔到天水来归附隗嚣。隗嚣素来谦恭爱士,尽可能引见名士以为布衣之交。以前王莽的平河大尹、长安人谷恭,被任为掌野大夫,平陵人范逡任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河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威名闻于山东。
归顺光武
光武帝建武二年(26年),大司徒邓禹西击赤眉军,屯于云阳。邓禹的裨将冯愔引兵叛离邓禹,西向天水。隗嚣迎击,破冯愔于高平,缴获全部辎重。于是邓禹秉承光武帝意旨派遣专使持节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以专制凉州、朔方政事。等到赤眉军去长安,想西上陇右,隗嚣派将军杨广迎击,败赤眉军,又追击败赤眉军于乌氏、泾阳间。
隗嚣既有功于东汉,又接受了邓禹的爵封,得以任命心腹,议者多劝他通使京师。建武三年(26年),隗嚣就上书到京师。光武帝素来听闻他的美德、声誉,就以特殊礼节对待他,叫他时称字,用国宾的仪礼,安慰荐藉至深且厚。此时陈仓人吕鲔拥兵数万,与公孙述相通,侵犯三辅。隗嚣再次派兵帮助征西大将军冯异进击,将吕鲔赶走,遣使上书报告。
光武帝客气地用手书回复说:“爱慕你的德义,想与你结纳。以前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还服侍殷商。但驽马钝刀,不可勉强扶持而用。我几次受到了伯乐声价十倍的惠顾,苍蝇只能飞数步之远,但如果附在骥尾上,就可以超过群蝇了。你我被阻于盗贼,不能经常问候。将军操守忠厚有礼,扶持倾倒解救危困,南拒公孙述的兵马,北御羌胡的乱寇,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于三辅,如果没有将军的帮助,那么咸阳早已落入贼兵之手了。现在关东的寇贼,往往屯聚,志在求得广远,没有闲暇,所以没有在成都阅兵,与公孙述斗力。如果公孙述侵犯汉中、三辅,我很想借用将军军马,与他一决胜负。如能这样,那就是蒙老天赐福,也就是智士计功割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管仲说过:‘生我的是父母,助我成事的是鲍叔。’自今以后,你我之间可用手书互相沟通,不要轻信旁人挑拨离间的谣言。”从此以后光武帝对隗嚣恩礼更加隆重。
其后公孙述几次出兵汉中,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于隗嚣。隗嚣认为自己曾经与公孙述是敌国,感到做他的臣子是可耻,就斩了来使,出兵攻击,连破公孙述军,所以蜀兵不再北出。
怀有贰心
隗嚣连破公孙述军后,关中将帅几次上书,说蜀攻击的情况,光武帝将这些意见转示隗嚣,并要他出兵伐蜀,以考验其可否信用。隗嚣就遣长史上书,极言三辅兵力单弱,又有卢芳在旁,不宜伐蜀。光武帝知道隗嚣想脚踩两只船,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稍降低对隗嚣的礼遇,正君臣礼仪。
起初,隗嚣与来歙、马援相好,所以光武帝几次派来歙、马援奉使往来,劝隗嚣入朝以重爵相许。隗嚣不愿归东,连连遣使带着深表谦辞的奏章入见,说自己没有功德,要等到四方平定,再告退回乡。
建武五年(29年),光武帝再次派来歙说服隗嚣派儿子入侍,隗嚣听说刘永、彭宠都已经破灭,就派遣长子隗恂随来歙到京进见,被封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而隗嚣将领王元、王捷常常以为天下成败还未可知,不愿一心一意归顺光武帝。王元就对隗嚣说:“过去更始西都长安,四方响应,天下景仰归向,说是天下太平。一旦更始帝失败,大王几乎没有安身之所。现在南有公孙述,北有卢芳,江湖海带,有张步、董宪等王公十多位各据一方,而想迁就马援的意见,放弃千乘的基业,寄居作客于危险的国度,以求万全,这是循着覆车的轨道而进,不是好计策。现在天水完整富裕,兵马最为强盛,北攻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照秦的旧迹,外山内河互为表里。王元请以少数兵力为大王扼守险要函谷关,这是万世一时的良机。如果现在不能采用此计,那么暂时畜养兵马,据险自守,坚持下去,以等待四方的变化,即使图王不成,退一步也足以称霸一方。总之,鱼是不能脱离深水的,神龙失去了依托,就与蚯蚓没有两样了。”隗嚣心里赞成王元的计划,虽然派遣了儿子入朝当了人质,还是想凭藉其地理条件的险要,自己独霸一方。于是一些游士长者,逐渐离开了他。
建武六年(30年),关东平定。光武帝因久苦兵事,以隗嚣有儿子作为内侍,公孙述远据边陲,于是对诸将说:“暂时把这两个小子搁置在一边吧。”因此几次传书隗嚣和公孙述,告以祸福。隗嚣的宾客、掾史多是文学士,每次上书言事,当世士大夫都朗读背诵,所以光武帝有所辞答,他们尤为重视。隗嚣再次派遣使者周游到京,先到冯异营,周游被仇家所杀。光武帝派遣卫尉铫期带着珍宝缯帛赏赐隗嚣,铫期至郑县遇到盗贼,珍宝财物都被盗走。光武帝常称隗嚣为长者,想方设法把他招来,听到消息后叹道:“我与隗嚣的事很不顺利,他派来的使者被杀,我赐给他的财物也在路上被盗光。”
称臣公孙
恰逢公孙述遣兵侵犯南郡,光武帝下诏令隗嚣从天水伐蜀,想以此来分化瓦解其心腹。隗嚣再次上书说:“白水地势十分险阻,山路悬险,栈木为道。”又多方强调困难。光武帝知隗嚣终不肯为他所用,于是便想加以讨伐。就西到长安,派遣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派来歙奉玺书晓谕隗嚣。隗嚣疑惧,即率兵相拒,使王元据陇坻,砍下树木堵塞道路,想杀掉来歙,来歙逃归。
光武帝派诸将与隗嚣作战,诸将大败各自引兵退走。隗嚣因此派王元、行巡侵掠三辅,被征西大将军冯异、征虏将军祭遵等击破。隗嚣于是上书谢罪说:“部下听说大兵猝到,惊恐自救,臣隗嚣不能禁止。所获战利品,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以前虞舜事父,父以大杖责打他时他逃避开,父以小杖打他时就让他打。我虽然不聪明,不敢忘记这个礼义。现在我的事,全在本朝发落,要杀就杀,要加刑则加刑。如果蒙恩宽赦,更得洗心革面,则死骨不朽。”
官吏们以隗嚣出言傲慢,请求把他的儿子隗恂杀掉,光武帝不忍心,再派来歙到汧县,以书信赐隗嚣说:“以前柴将军与韩信书说:‘陛下宽仁,诸侯虽有叛变后又回来的,还是恢复他们的位号,不加杀害。’以你隗嚣是个文官,懂得义理,所以赐书给你。说得清楚一点,显得不够客气,说少了事情又难于决断。你现在如果住手,像过去送你儿子隗恂到我这儿来一样,那么爵禄将全获得,有大福可享。我年快四十,在军中十年,讨厌那些浮语虚辞。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回报了。”隗嚣知道光武帝已经看出他的奸诈,于是派遣使者向公孙述称臣。
建武七年(31年),公孙述以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作声援态势。同年秋,隗嚣率步兵骑兵三万,侵犯安定,到达阴,冯异率诸将抵抗。隗嚣又令别将下陇,攻击祭遵于汧县,都因失利而退兵而还。
忿恨而死
建武八年(32年)春,来歙从山道袭取略阳(今甘肃秦安陇城镇)。出于隗嚣意外,隗嚣害怕更有大兵,就派王元拒守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驻军瓦亭,隗嚣亲率大军围来歙。公孙述也派遣将领李育、田弇助隗嚣攻略阳,连月不能攻下。光武帝于是率领诸将西征,数路兵马齐向陇进伐,使王遵持节监大司马吴汉留屯于长安。
王遵知道隗嚣必败,而他与牛邯是旧交,知道他有归汉的思想,就写信晓谕他。牛邯得书,思考了十多天,终于作出决断,于是拜谢士众,归顺洛阳,被拜为太中大夫。这样一来,隗嚣的大将十三人,一十六个属县,十多万士众,都不战而降。
王元入蜀求救,隗嚣带领妻子奔西城(今甘肃天水西南),跟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邽(今甘肃天水)。帝以诏书晓示隗嚣说:“如束手自来,则父子相见,可保无事。高皇帝说:‘田横回来,大的封王,小的封侯。’如果你想象黥布一样必不归降,那也随你的便。”隗嚣终不肯降。于是光武帝杀了他儿子隗恂,使吴汉与征南大将军岑彭围西城,耿弇与虎牙大将军盖延围上邽。光武帝东归。月余,杨广死,隗嚣更加日暮途穷。其大将王捷在戎丘,登上城楼向汉军喊话说:“为隗王守城的将士,都是明知必死而无二心,愿你们赶快停止攻城,请让我用自杀来证明我说的话。”于是自刎而死。数月,王元、行巡、周宗等率领蜀救兵五千多人,乘高处猝至,击鼓大呼道:“百万大军刚到!”汉军大惊,没有来得及排开阵势,王元等冲破城围,拼死力战,得以进城,迎隗嚣回冀。恰好吴汉等因粮尽退去,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又反过来归了隗嚣。
建武九年(33年)春,隗嚣又病又饿,出城熬大豆与米饭为食,终于忿恨而死。王元、周宗立隗嚣少子隗纯为王。第二年,来歙、耿弇、盖延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带着隗纯投降于东汉。从此结束了陇右隗氏的统治。
历史评价
范晔《后汉书》:“隗嚣援旗纠族,假制明神,迹夫创图首事,有以识其风矣。终于孤立一隅,介于大国,陇坻虽隘,非有百二之势,区区两郡,以御堂堂之锋,至使穷庙策,竭征徭,身殁众解,然后定之。则知其道有足怀者,所以栖有四方之桀,士至投死绝亢而不悔者矣。夫功全则誉显,业谢则衅生,回成丧而为其议者,或未闻焉。若嚣命会符运,敌非天力,虽坐论西伯,岂多嗤乎?”;“公孙习吏,隗王得士。汉命已还,二隅方跱。天数有违,江山难恃。”
苏辙《栾城集》:“隗嚣初据陇坻,谦恭下士,豪杰归之,刑政修举,兵甲富盛,一时窃据之中,有贤将之风矣。然圣公乘王莽之败,拥众入关,君臣贪暴,不改盗贼之旧,败亡之势,匹夫匹妇皆知之矣。而嚣举大众,束手称臣,违方望之言,陷诸父于死地,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贤士满朝,群盗十去六七,而嚣惩既往之祸,方拥兵自固,为六国之计,谋臣去之,义士笑之。而嚣与王元、王捷一二人,以死守之。始从圣公而不吝,终背光武而不悔,去就之计,无一得者,至于杀身亡国,盖不足怪也。”“隗嚣、刘表,雍容风议,皆得长者之誉,然其败也,皆以去就不明失之。不如张鲁之庸,败亡之余,知所归往,犹能保其后嗣。”
王夫之《读通鉴论》:“来歙使隗嚣,愤然为危激之辞质责嚣,欲刺之,而嚣不能加害。史称歙有信义,言行不违,往来游说,皆可覆按,故西州士大夫敬爱而免之。信义之于人大矣哉!”
陆以《冷庐杂识》:“隗嚣为更始所征,不听方望之言而甘心臣事。迨光武招之,则信王元之计,负险拒固,卒至于亡。盖有爱士之雅而无察言之明,视窦融之识时归命,相去远矣。”
蔡东藩《后汉演义》:“公孙述据蜀自雄,隗嚣负陇自固,当其号令一隅,延揽物望,亦若庸中佼佼者流,以视赤眉铜马,固相去有间矣。然述多夸而嚣多疑,疑与夸,皆非霸王器也。”
附录5
清末陇上秦腔名角赵二
(节选自牛士颖遗著《陇上优伶志》)
赵二,秦安陇城人(今“五营镇赵宋村”在清末时属陇城镇管辖,故有此说),以其仲也,人咸呼赵二,其名遂佚。伯兄名常,亦以名伶显于时。同治中花门之变,遍地寇贼。常适外归,值其母忌,乃携祭品扫墓,村人以贼逼近,咸谏止之,不听。至殡所,贼果至,常遂骂贼死。秦安虽乘载其事,盖孝子而兼烈士者。
赵二生有异禀,长躯广颡,目光烨烨,面微黝,少时以旦角名,故有黑牡丹之称。及壮,专攻文武老生,间亦演大净,皆无妙不臻。而台容身架尤为特长。其喜怒哀乐现于面者,随时变更。故其演《太白醉写》也,面上忽红忽白忽黄,一刹那间能变数色,以此擅绝调焉。至其神采威严诸戏,如《太公钓鱼》,执杆威坐,默无一语,而台下观者咸凛凛疑为天神。其悲惨者,如《一捧雪》之莫成,缚赴杀场时,忽向台下纵声惨呼。虽广场人如山积,其近台者哗然倒退,势如崩潮,妇孺坐稍后者往往被压。噫!一戏之排场耳,观者宁不知其为假,乃身入当局,情不自禁,至于如此。则其艺之工,非凡庸者所可企及也。他如《龙凤剑》之比干,尤属得意杰作,吾甘自赵二后,此戏竟成绝响。惟宣统二年,余于北平曾见老元元(名郭宝臣,为山西梆子之泰斗,与谭鑫培齐名)演此剧于同乐园,神情之妙,冠绝一时。所惜我辈生晚,不克睹赵二之技,一与此老较优拙耳。
当同光之际,陇上之乱初平,静宁万氏,富甲数郡,独以巨资营置戏箱,无美不备,全班几及百人,而以赵二领其众。一时名优多不胜记,而与赵二齐名者为张寿容(籍贯不详)。寿容以花面擅长,声巨如雷,每一呼喝,台为之震。尤善写脸,如《七箭书》之赵黑虎,《苟家滩》之王彦章,其面颜之生动,更为出色。王彦章额上画黄色虾蟆,眉目一皱,则四肢皆动,栩栩欲活。他人效之,无能及者。故人语赵二,辄并举寿容也。
当时陇上优伶,最有名者为桑旦(事详后)。但桑旦终岁在省城,赵二则居陇南,以此二人未尝合演,里党好事者夙以为憾。某岁,桑适归里,值赵二率班演于北山龙王庙,经好事者撮合,桑遂前往,与赵二合演《陪情》一剧,观者叹为璧合珠联,绝世无两。甫开场,暴雨忽至,山水泛滥,路如河渠,观者草笠滴水如注,而终无一人动者。吾乡父老,迄今犹乐道之。
其时秦安县令善某,都门旗籍,顾曲之周郎也。凡署中宴会,非赵二不欢。每睹一戏,辄谓客曰:“北京诸伶,亦难臻此。”按善之任秦安,在光绪初。当时北京梨园负重望者为俞三胜、程长庚、汪桂芬、孙菊仙等,善令举之与赵二较,则赵之身价可想矣。又有天水某君尝询大众曰“若等皆谓赵二戏佳,固矣。然其佳究在何处,诸君试一言之。”众无以对。某君曰:“赵之佳,一语可尽,盖所谓满肚子斯文,浑身是戏也。”众咸鼓掌称善,谓一语可抵千万。余谓此语初聆之似觉平平,然名伶中能当之无愧者,除元官、赵二外,复有几人哉!
光绪十二年,吾乡马家河春赛之期,赵语人曰“吾少时尚学得关公戏数折,从未一演,今老矣,盖出我所学以留后来纪念,可呼?”众大喜,遂演《长阪坡》之《挡曹》一折。关公戏俗称“神戏”,很少有人演出。赵之扮关公也,写脸不以银铢,先用黄蜡敷面,继以胭脂迭染,遂成重枣色。眉则以烛熏棉花,贴于额际,望之无异卧蚕形。修饰既毕,危坐不语,俨若神像。迨一出帘,会首向台上跪焚楮帛。庙内亦鸣钟击鼓,间以爆竹,一时全场肃静,无敢稍哗。及演至遇敌时,小军报称曹兵且到,瞥见火光一闪,则已去袍露铠,左手持刀担于肩上,右手掣其美髯耸身挺立。斯时观者莫不震慑,觉凛凛中真有神灵之陟降也。尤奇者,袍之解,刀之掣,皆在火光一瞥间,而观者固不见其解且掣也。吁!技至此,亦神矣化矣。比及曹操军临,忽又火光一耀,关公突作拖刀之势,向敌一挥,操军作崩溃状。关公将刀掷向空际,从者自背后承之,随掀髯斜视,傲若天尊,满场叹为观止。自马家河演后,风声既播,各地会首咸援例以请,赵不能却,继续连演者凡五次。赵谓人曰:“余尚有《斩华雄》《古城会》《淹七军》《单刀会》诸折,兼用昆曲、西皮诸调,行将另请乐师,次第排演,以开诸君眼界。”讵意未数月,赵竟以疾卒,其年甫五十也。于是一般迷信者咸谓赵之死以演此戏故,自是各梨园动色相戒,忌演此戏,而数十年来广陵散遂不在人间矣。
梦云氏曰,自元官后,赵二执伶界牛耳者将十载余。迨赵下世,须生一角遂绝响矣。纵有一二,亦只偏才节取,不能求全也。闻乡人言,先父明府公壬午秋闱获捷,适赵二演戏于金城镇,为跳加官竟一时许,姿态万变,无一重复者,先君奇之,赏钱六贯。即此一折,吾尝询之今时之伶工,大体只能走一过场,未能尽变化之佳妙也。
——原载《甘肃文化》
附录6
古堡依稀照逝川 平地起垒筑新堡
——记五营镇新堡
赵芬岚
清水汤汤,陇山茫茫。
古堡夕照,旧时狼烟。
在葫芦河、清水河流域,绵延的陇山山脉,愈加显得苍茫浩瀚,广袤无垠,仿佛在天的尽头。那千重山万重云莽莽苍苍,龙飞凤舞,甚是波澜壮阔。
隐约还能看到关山常年不化的皑皑积雪,苍山暮雪把远山刻画得更加远方。
群山之巅,格外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座古堡。星罗棋布的古堡,犹如万里长城上的烽火台,庄重而凝练,孤寂而苍凉。一座座远山更像是不屈的脊梁,而古堡则是高昂的头颅!望着矗立于群峰之上的古堡,我常常陷入遐想:千山万壑之中,白云深处,有多少烟火人家,与这古堡又有着怎样的生死相守、悲欢交织的过往?
遗世而独立的古堡在凝望着什么,沉思着什么,向世人讲述着什么呢?
——题记
壹
告别混乱的年代
平地起垒筑新堡
新堡子,地久天长的家园。
乱世岁月,匪祸横流。
先民们所经历的苦难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是整个一个时代。
他们经历了逃亡,恐惧,饥饿,生与死……但那暗无天日的生活已横过历史,成为过往。不管日子怎样的延续,生活如何地变迁,谁又能忘却那些切肤的伤痛?
清朝末年,内忧外患,政府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兵匪盗贼横行,那时候,青海宁夏及河洲的土匪经常骚扰袭击陇东南地区,清水河、葫芦河一带常遭劫难。土匪无端的烧杀劫掠,大乱之时,天地间,人如蝼蚁微乎如栗,蜂拥逃进堡子的人,惊恐不堪,如风雨中的落叶瑟缩成一团。浩劫过后,便是哀鸿遍野,饿莩满涂,死亡流离,十村九空,满目疮痍。
那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岁月。
梵·高说:“只要活着的人还活着,死去的人就不会死去”。
新堡子的历史并不遥远,我的一位朋友就是新堡子的后人,她的母亲是一位可亲可爱可敬的老人,老人惊人的记性和生动地情景再现,让我们对新堡子的历史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真实的感触。
乱世中,堡子都建在山梁的显要位置,平川里一般都是以城为堡。譬如说,陇城。陇城本身就是一座城堡,集居住和防御为一体,很早以前叫八卦城,因清水河改道,以及百年不遇的水灾,北城已不复存在,现在看见的是八卦城的南城部分,因此,陇城也叫半个城。现存有北城门、南城门、西城门。那时候城门有专职管理人员,早开城门,晚上按时关闭城门,防范严谨,土匪对陇城只有望而却步。每每谈到陇城,陇城人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略阳川里居住的人若没有就近的堡子,在乱世中更加面临生命和财产不保的困境,常平堡以下的宋家庄、蔡河村、麻家沟等村的人因没有自己的堡子,时常无处藏身,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只能“避故乡而就远,”每次跑土匪要跑到几公里以外的黑土子陈家堡子、常平堡、薛家堡子等,往往是大人来回几趟护送老人和幼小出逃。源于这种现状,再加上可能幸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父母官,于是就有了新堡子。当时主要用于防范兵匪盗贼。
贰
新堡子始建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农历三月十日,是清水河流域唯一政府出资筹建,用特殊加工的土质夯筑而成的。堡子的修建过程颇多周折,因资金,因乱世,后来,眼看快要完工,又因工头和民工之间发生矛盾而搁置,无奈之下,当地村民自发组织完成了最后的工程。
堡子呈正方形,四角有炮台和瞭望塔,有东城门西城门,西门属备用门,东城门有三道门,二道铁门,最里面的一道门是木门。当时的东城门高大气派,门前有护城河。城墙的高度达六七米高,厚度将近四米之宽,雄伟坚固,如嘉峪关矗立平漠一样雄关巍峨。因区别于其他原有的堡子,人们习惯上称其名为新堡子。
新堡子是一座结合村庄和防御为一体的堡子——是典型的以城为堡的堡子,是城和堡的结合。地处略阳川与薛李川交汇的河谷地带,东边与陇城毗邻,南面有陈家峡、苏家峡,北临清水河,西边是气势恢弘的龙头山,方圆居住着薛李庄、蔡家河庄、宋家庄、麻家沟、杨家新院等村,淳朴善良的人们祖居这里,如果不是因为乱世,这片肥田沃土足够先民们安居乐业。
当年,在有新堡子之前,土匪来袭时,川里的人逃生艰辛,多数人都会想方设法在有堡子的村庄攀上一门亲戚,把孩子寄养在哪里,以防不测。乱世中人,本就居无定所,能有一席之地栖身实属不易。
那年月,女人的命运更为悲惨,因大多数女人裹着小脚,跑不进堡子的人不是被杀便是被抓去做苦役。有一位老人,咱们姑且称她为“双甲奶奶”吧,她一生都在咀嚼她所亲历的土匪惨无人道的杀夫之痛。那一天,她正在给丈夫做饭,乱匪反来了,眼睁睁的丈夫被杀,自己被虏虐。
生是如此的艰难,死又是这样的容易,人们坚韧而倔强的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
双甲奶奶聪慧贤良,自她被抢去之后,在给土匪队伍做苦役期间,以她的智慧和仁慈救了好多人。她颠沛流离辗转逃亡,用一双小脚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回到家中,她虽饱经磨难,却活到一百二十岁,整整两个甲子。
人们都说,那是她积善念修来的福报。她苦难的一生真实的讲述了乱世中这一方人民的历史。双甲奶奶也算是享受到了盛世太平,看到了人间的美好时光。
叁
自从有了新堡子,蔡河村的一部分村民在堡子里修筑房院,把堡子作为家,长长久久地安居在这里,临近新堡子的乡邻也再不用逃亡到更远的堡子去。堡子以其威严坚固,护佑一方人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以其特有的风格,向人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乱世中,人们倍加珍惜呵护家园的安全。堡子的防范管理出了名的严格,城门的开放和关闭都有固定的时间,四面的炮台上时时有团勇巡逻。我朋友说:听她奶奶说:她爷爷曾有一回外出和朋友喝酒,回来时城门已关闭,她的太奶奶跪地求情,守城门的人恁是没有开门,足见城门防守之严。
新堡子的城墙坚固也不是空口无凭。
曾在一个冬夜里,寂静并不意味着安宁,有一小股土匪,悄悄摸过护城河,来到堡子门前,三道城门固若金汤,根本无法逾越,土匪们想到了凿城墙,结果凿了一夜,连一米的长度都未达到,只有乘着天色未亮灰溜溜地逃走。
话说到了1959年,那年秋天略阳川一带遭遇雨涝灾害,苏家峡大坝决堤,山洪淹没了薛李川的整个田园村庄,肆虐的洪水如猛兽般冲进新堡子,顷刻之间,水和屋檐一样高,很多房屋倒塌,薛李川变成了一片汪洋。然而堡子泰然处之,洪水淹城而色不变。经历那次大水,城墙仍完好无损。
新堡子是清水河流域最后的堡子,也是英雄的堡子,自1909年初建至1949年解放,将近40年间,堡子以其应有的姿态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从未被攻破。可谓是为一方人民的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
岁月如梭,往事悠悠!
中学时期,我曾去过新堡子,当时,我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中,时至今日仍然恍惚。
住在堡子里的人家很特别。第一次走进一座城堡里的庭院,很有一种不真实感。城墙就是院的一面围墙,沿着拾级而上的台阶,可以站到城墙上面。蓝天,白云,阳光,一行鸽子正好从城堡的上空飞过,激动得不得了,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俯瞰整个城堡,青堂瓦舍,庭院深深,一条自东而西的主干道把城堡分为南北两部分,南北各有三条巷道与主干道纵横,形成一个“丰”字。
忙碌的人们在和煦的阳光里出出进进,满脸的平安。环绕城堡的是长满芦苇的护城河,芦苇荡荡,河水清澈,并缓慢地流淌着,远处田陌纵横,乡村的各种浪漫和秀色在天地间延伸舒展,田园中交织着城堡沉潜的神秘气息,有一种无法言喻之美,让人痴迷,沉醉。
美的东西往往是稍纵即逝,留下的只有追寻和回忆。
为寻找更多的关于堡子的历史,去年深秋,我再一次来到新堡子,虽是故地重游,却没有找到记忆中昔日的那个城堡。现在的乡村已不似从前,秋天的田野里没有热火朝天的收割景象,一家一户的耕种收割,总是显得那么清冷。随着城镇化建设,很多地方变成了现代化的村庄,果园占了耕地的大面积,深秋的旷野更是另一番景象。感慨古今废兴,堡子是苦难岁月留下的痕迹,人们不大愿意去面对去回首。然而,新堡子留给我的是美好和神秘,总觉着它是我心中的一个梦,不会很快就消失不见。
肆
在堡子东城门的位置遇见几位老人,他们都是城堡的后人,然而现在都已搬出堡子,住进了新居。虽然如此,他们白天还是习惯于在堡子东城门前坐着。老人们听说我们是考察堡子的历史,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一位稍年轻一点的找来了他的太爷爷,带我们走进他的旧居。老人的院落因长久无人居住,荒草长满了院落,几乎和人一样高,看上去很是破败,唯有城墙一如既往的护着院子。
堡子不再是从前那样,巷道里不见人烟,户户的大门都锁着。我们东走走,西看看,一路无言。
在西城门旁的一个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大门开着,欣喜地走进去,结果呈现在眼前是高高的城墙护着一片菜地,有位老人正在整理她的菜园,说明来意,她说:“自己家的院有前院和后院两部分,紧挨城墙的是后院,因孩子们都在外地,房子长久不住人,变成了危房,所以后院就拆了,因为闲置着,就种上菜了。现在,大多数人都搬走了,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还住这里。”
门里是厚重的城墙护着一片菜地,门外是静静的巷道,还有那漫无边际的苍凉!
给我们带路的老乡说:自己小的时候堡子东门还在,城门两边有很多树,闲暇之时以及夏天大家都会坐在树下乘凉,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东门口了。堡子的墙原来是很高的,现在看到的城墙可能不到原来的一半。在1975年至1976年间,曾经有一位叫沈信铭的住队社干,大概觉着四米宽的城墙占地太多,于是就鼓动大家在城墙上面种菜,他首先种下了冬瓜南瓜,首种丰收,那一年秋天,冬瓜和南瓜挂满城墙。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有意外收获,自然是皆大欢喜。满城墙挂着南瓜和冬瓜,那种浓浓的生活气息不难想象,但城墙上种菜未必充分利用,不要说种菜,单说风雨的侵蚀,哪一个古迹能逃过,更何况人为因素的影响?
所幸城墙是一家一户的墙院,才得以保存至今。
伍
当年长满芦苇的护城河已完全消失,城东面是一条南北向的大道;北城墙根和西城墙根变成了耕地;只有南城墙根闲置着,堆放着一些柴禾及杂物,有几条流浪狗挡在哪里,我想绕堡子一圈,却未能如愿成行。
离开新堡子时,人们知道了堡子还有值得考究的历史和价值,都露出略带得意的微笑。此刻,我也受到感染,脸上挂上了一缕笑意。
别过城堡,别过众多老人,一股莫名的沧桑感袭上心头,也许是我太过迂腐,怜惜古迹,看到堡子的今貌彷徨失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世上没有苦难,我们还会找寻哪些历史的瞬间?
此时,隐约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吟唱: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角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本文作者:天水师范学院 赵芬岚
附录7
胜利村的记忆——风雨三层堡
王致和
胜利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位于五营镇西部清水河下游南麓浅山区,与莲花镇相接壤,村内有三个自然村,王家寨子、龙瓜地、刘家湾。王家寨子三面环山,层层起伏,仰视步步攀高,左右两侧高山和古堡相映,观其整个地形地貌,如同一把坐卧的椅子,先祖的居住便选择在这椅子型的中央,顺山势布局,坐西朝东。自古以来一直延续王家寨子的庄名,解放后因有兴隆山将村名改为兴隆村。其实兴龙更为确切,因为王家寨子这个山旧称兴龙山,对面胡家梁的那条山叫卧龙山,两山均以龙命名。文革时期破四旧时,公社革委会某位领导以极左的观点认为,兴隆有封建迷信色彩不让继续使用,随口就改了个胜利村,沿用至今。其实,胜利村只是官方用名,周边老少皆知王家寨子,很少提起胜利村。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经历了历史的变迁和沧桑,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谨以老人们零碎的记忆,串起乡村的过往,告慰历史,开创未来。
寻根溯源
王家寨子,因村中三层堡得名,是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村寨,先祖希冀子孙后代永远兴旺发达,又称此地为兴隆山。王姓独大,人丁兴旺,耕读繁衍,生生不息。初始年代,尚无翔实记载,据说西北大多数人是明朝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至明朝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徙过来的,已无从考证,也没有人考证。据村中老人回忆,说不清何年何月,我们王家的先民最早落户于郭家河的后川,因此地生长的马莲草根深叶茂,开荒种地难度较大,人们四处寻找适宜垦居地,后来才找到现在胜利村之地,所谓“兴隆泉壑有琼浆,未进山峡肺腑香。树掩农家炊雾起,醇芳四季绕沟梁”,便举族迁入开荒种地,开始了农垦生活,郭河村后川现有一块地名叫“王家老坟”便是明证。
王姓人家是大户,有三个房分,人口最多。大房分是现在的江得、百仲、子珍、爱民一支,二房分是上庄来、三排子一支。三房分原来叫柳树下,也有三房,大房有女无子,二房是现在的长喜一支,三房是现在满胜一支。其次还有一些其他姓氏。刘姓人家原来落户在前庄来,后定居下庄来,一部分人分居于南北湾。焦姓人家是战乱后从莲花城的刘家新庄搬迁而来,大房、二方居住在焦家沟,三房分住在王家寨子,每年春风、清明都要去莲花城祭奠祖先,一直延续到1958年生活困难时中断了。余姓人家是同治年间余家庄与王家寨子有亲戚关系来三层堡避难时收留的,发展到现在仅有几户人。郭姓人家是一个叫郭师傅(姓名不详)的秀才来王家三房教书办学落户而来的。李姓人家来自兴丰三图村,其先祖以打铁为生,来此地安炉制作铁具,后来就定居下来。另外,还有冯姓人家来自冯家阳湾。
三层堡风雨
三层堡者,乃用土夯筑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堡也。据老者忆之,三层堡始建于清中期,时天下政局不稳,灾荒频繁,社会动荡不安,匪患猖獗,农民无法安居乐业,兴隆村中王姓族长为自保平安,率其族人及村中外姓之众筑土为石,依兴隆山梁峁挖壕沟,筑城堡,自发修建此堡,用于防御土匪、回民起事,史称王家寨子。
俯观此堡,呈上中下三层同心圆结构,每层有门相通,外层堡墙用土夯筑而成,墙基宽一丈半,顶宽半丈,高约两丈,其断面呈梯形。第一层就是现在的堡门外面的一圈,实为半个圈,东面是戏搂,北面是堆放柴草的场所,南面、西面是城壕,宽约三丈,最深处距二层民房的城墙四、五丈高,低处也有两三丈深,人马难以接近。第二层是居民房,大约有三、四十间,大户人家有两间,小户一间,一般贫苦人家没有。第三层,也就是最高的一层,面积整一亩,建有白马大王的庙宇,乃敬神和祭祀之所。来敌侵犯之时,守堡之众在堡墙与之周旋。三层堡所在兴隆山是清水河域的制高点,站立堡上,环顾四下,两省(甘肃、宁夏)三地(平凉、天水、固原)四县(秦安、张川、庄浪、静宁)尽收眼底,山峦起伏,清水河波光潋滟,似一条玉带缠绕脚下,四季景色各异。
光绪年间,社会稳定,民随迁出堡外,依兴隆山而居。时光更迭,光阴荏苒,虽经民国及解放战争,偏居一隅的胜利村竟未受战火纷扰,百姓安居乐业,爷庙、学堂随之迁到现址。三层堡自建立以来,一直保护完整,1958年大跃进时期破四旧以及文革时期遭受连续的人为破坏,现在仅存的现状比原状要矮两、三米。三层堡作为斑驳的历史遗痕,防御功用已然废弛,经过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已是断垣残壁,依然矗立在兴隆山巅,依稀记载着胜利村的历史,如今三层平台变成良田,养育着他曾经护佑的子孙。
文化教育
胜利村在文化教育方面发展较早,在民国初年就有私塾办学,其中有记录的有郭玉胜祖父郭师傅(姓名不详)、罗锦荣、王仰德等人,1938年开始公立办学,建立第七保国民学校。解放后,建立胜利小学,属于完全制五年学校,一直没有校舍,利用爷庙的两座破旧小房当教室,后来学生来源扩大到周边六个村庄,人数逐年增多,庙宇中间的大厅和戏台都利用做了教室。庙院当时有十几棵老树都是公产,属县财政局管理,后经多方协商以最低价格处理给了学校。1972年,当时的生产大队动员各小队投工投劳,经一年时间新修教室7座,面积350平米,新制桌凳30套,彻底改变了办学条件。
历任校长有王仰德、成永录、张璞、高维坤、任映瑞、王国玺、成瑛、王万录、王泰生、王之俊、王国泰等人,焦家沟、钱家庄学生都在此上学,在校生人数和教育质量都是较好的。
人才辈出
风水地理有“山主贵、水主富”之说。胜利村因缺水,故人们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大概又因山主贵的缘故,这里的庄稼户历来特别重视子女的读书成才,哪怕日子过的再紧巴缺钱,只要娃们上学,那可是竭尽全力,故相比周围村庄村里读书人多,在外干事人多,不少农家走出了小有名气的书香子弟,其中不乏佼佼者。
民国、解放初的读过书,走出大山干事的人有:王子忠为旧时保里干事,人称王干事;焦世五数理化都懂,高中肄业,但一辈子没有用武之地;高杰秦安中学毕业,被招为学兵,后考取黄埔军校,加入了国民党军统,被政府镇压,享年不足30岁;王百胜50年代入伍去新疆伊犁,后干至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医院政治处主任,转业到天水卷烟厂任副厂长、工会主席;刘尊向秦安初中毕业,参加工作早,历任县监察院长、团委书记,后在秦安县面粉厂当厂长;焦世昌也是初中毕业,一直是五营的干部,业务好,才艺多;还有南北湾的成智德也一直在乡上干事至退休;刘广定秦安四中68级,1969年入伍,解放军第三医院上校军医,后转业宝鸡地方医院;焦三义(现名焦旭辉),昌吉州政协文史编辑部主任(副县)岗位上退休。
胜利村人民风淳朴、人民勤劳,世代以农为生,历来重视耕读传家,无论贫富都热爱字画,家中上房的中堂字画是必须悬挂的标配。因此,也涌现出一些书画业余爱好者,或书或画在清水河流域都是比较出名的。早期的王仰德老先生是旧时的秀才出身,工笔小楷甚是工整,流传下来誉写的古籍善本被后人所珍藏;后来有王子忠老先生也以小楷见长,书写的朱柏庐治家格言中堂一时成为村民家中必备;焦世昌书画皆长,以画最优,因地位的影响,村民家中不多见。近年来一直坚持书法写作的有王泰生、王国泰两位,他们从教师岗位退休后一直勤耕不辍,也有一定的成就,无论在秦安县和清水河流域的官方还是民间影响都得到了肯定。王泰生从教时以行草见长,退休后专攻欧体楷书,功力深厚,现村民家中几乎都悬挂他的作品,村中新修的戏台的“兴隆山舞台”名称便是由他题写;王国泰以行书见长,章法自然,行云流水。年轻一代练字的不多,目前仅有王建安的行草比较专业,在文县一带也是有一定的影响。
自高考恢复以来,1980年以后第一代进入大中专院校深造,现在有一定成就的有徽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刘保怀、定西日报社记者焦喜珠(现名焦若锋)、碧口水电站高级工程师王建安、秦安县兴国中学高级教师王长顺、新疆新源县农业局长王占生、甘肃省农业工程技术研究院研究员王致和、天水铸造机械厂工程师王建身、五营镇政府王宏红等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都有建树。近年来,年轻一代人才较多,现分布在全国各地创业奋斗。
社火文化
家乡崇尚文化之风久矣,忆往昔社火戏曲盛况空前。社火在胜利村叫“故事”,旧时逢年过节或者迎神期间,人们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祝愿国泰民安诸事顺意,常常不是东村就是西庄唱戏耍社火。大体形式有:马故事、跑故事、划旱船、唱船调、踩拐子、高抬、舞狮子等。故事出台一般都是铁炮迎接,惊得男女老少掩面捂耳、左躲右避,摩肩接踵仍离开,为的是一睹为快。老一辈能人甚多,吹拉弹唱者皆有。每逢新春佳节,自乐班开演,观者云集,本村举家出动,邻村闻声而至。从现代演绎到传统,曲目颇多,或红灯记、或沙家浜,亦或大辕门、双罗衫,不一而足,烂熟于胸。台上手舞足蹈、秦声秦韵涌动,台下摇头晃脑、心领神会伴吟。更有社火助兴,走村串巷,趋之若鹜,前呼后拥,锣鼓喧天。院中老槐壮,欢声笑语浪。曲终人散尽,观者意未阑。
艺人创世界
祖辈涌现了好多工匠,以木匠为主,能算上匠人的不多,会做木工活的却也不少。其中王治国的太爷是木匠中的佼佼者,技艺高超,旧时莲花镇当街的菩萨楼无人能建,便邀请他带领一班徒弟修建而成。本村庙宇中的卷棚,工艺复杂,都是他设计并修建,木匠技艺中的花活、转活都做得很考究,得心应手。
老一辈有几位小包工头,以他们聪明的智慧带领村里中壮年和青年劳动力常年外出务工,解决了很多人家庭生活的困难与贫穷,最早的有王牛子的爷爷,每年带领一拨人去西海固搞建筑,后来余治勤的爷爷也带人去那里挣钱,俗称“走北来”。解放初期王新民的爷爷王发源领木工去天水、宝鸡一带挣钱补贴家中生活,俗称“走南来”。农业社时代,由大队分配人数在余得国带领下给生产队搞副业,个人所得很少。再后来是王接生、王有生、冯吉祥他们几个接棒,在兰州、华亭等地也带动了好多家庭脱贫致富。另外还有以焦平安爸焦堆昌为首的毡匠,他的学徒有七、八人,每年秋季去永登一带擀毡,闲时给村里人擀毡是不收费的。还有皮匠是王百仲父和王富顺父,带领徒弟在兰州一带泡皮子、做皮衣挣钱。宗教迷信方面也有好多人行艺,方便群众需求,王建强爷爷学地理、懂风水,给人看阴阳宅,王阴阳王振玺还带出了几个徒弟,如王具福、冯天祥等人,操办丧葬事宜,在清水河流域名气很大。年轻一代有知识、有技能者甚多,收入尚好,修房建院,完全改变了乡村面貌。医疗卫生方面,最早由王堆有父亲称王先生(王奠邦)给村民看病抓药,1956年农业社办起了卫生部,王先生便成了主治医生,焦长祥取药打针,方便了群众就医用药。
经商方面最有成就的是王旭珍,自幼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商业天赋,受祖辈烧锅酿酒熏陶,1984年在五营镇创办了甘肃大地湾酒业有限公司,年产浓香型系列白酒400吨,总资产近700万元,有员工150多人,以酒为魂,带动了一方经济的发展,回馈着家乡人民。
鼎盛年华
胜利村人民风淳朴、人民勤劳,世代以农为生,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发展日新月异。1950年成立合作社,1962年改大队,1984年改村委会。历任书记有郭明仪、刘满云、余广顺、刘世玉、王俊芳、王百仲、王接荣,全村6个村民小组,如今200余户,一千一百多口人。现有耕地2325亩,果园面积300亩。主导产业为种植、养殖和劳务输转。小麦、玉米是主要农作物,靠天吃饭,生产的粮食基本自给;养殖业规模小,仅个别农户放养羊只;近年来果园面积逐年扩大,以苹果为主,效益较好,外出务工是村中大多数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目前,在党的富民政策的支持和村委一班人的带领下,人畜饮水、村庄道路、种植养殖、村级管理、文化建设方面都有了很大改观。
岁月转动记忆的年轮,往事都成为过眼云烟,经过风风雨雨的洗礼,进入新时代的胜利村,随着新农村建设以及邻里的搬迁,踏着城镇化的脚步,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家常温旧事,乡音传千里,留住记忆,唤起我们不忘来时路,牢记根和情。
写在后面的话:
胜利村各姓氏都没有家谱资料传承,本篇史料主要由王鼎玉老先生和我的父亲王泰生提供,由于资料的不足,本篇仅仅是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了胜利村近的、现代部分史实史料及人物记略,有些事和人也只是一笔带过,尽管篇幅很简短,但绝对趋于纪实,没有随意的夸张和演绎。虽不可登大雅之堂,不具备可欣赏的文采和构思的技巧,确也实实在在,诚心诚意多少能帮助村人对以往的回顾和思念。唯图期望它能抛砖引玉,化作一分智慧、一分共识、一分力量,把家乡装扮得更加秀丽诱人,斑斓多彩,永远地灵人杰,英才辈出。
(王致和,胜利村人,甘肃省农业工程技术研究院研究员)
附录8
大地之湾
雪潇
大地湾,大地之湾。甘肃秦安的地名,最常见的构成是“姓氏”+“自然实体”(或社会实体),如“张家湾”(或“郭家镇”),即秦安的地名一般都要包含以下两个基本表意信息,一、此地主要居住的是哪一姓人家,二、此地有何地貌特征(或社会特征)。如“刘家坪”,如“王家峡口”,如“魏家店”,如“蔡家牌楼”。或者说,随便看到一个秦安的地名,扑面而来的首先是人的信息,其次是自然的信息,最后就是人与自然的密切相处。秦安县向以人多地少而出名,这从地名也足以看出,好像秦安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坪、川、原、峡、沟、河、坡、崖……到处都有人的身影在活动。而其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秦安人,就生活在“湾”里,如“闫家河湾”,如“王家湾”,如“田家湾”等等。
秦安县五营镇徐家洼村秦安是典型的黄土梁峁沟壑地区,高低错落遍布域内的山丘,天然地形成了蜿蜒曲折的河谷。秦安人把这样的地方,就叫做“湾”。古人曾描写秦安曰:“四山旋拱,二水环流”、“环县皆山,陇水贯其中。”山环,即水绕,水绕,即流得曲折。河流在这片土地上弯来拐去地横流,那么正当河冲的地方,即少不了一年一年地滑坡,坍塌。于是在秦安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流经秦安县域且最大的那条葫芦河是一条瞎龙。是瞎龙,少不了就东冲西撞,而且这条瞎龙喜欢吃鸡,它只要听见哪儿有鸡的叫声,就一头冲向哪儿,其结果很可能就是鸡没有吃到,却把那个村子冲刷得悬溜溜地挂在半崖上。老百姓受不了这条瞎龙的折腾,就向皇帝联名上诉,要求对瞎龙进行约束。真龙天子一声令下,让这条瞎龙之河北起锁子峡,南至王家峡,在流经县城的那一段,不得绕来绕去,只能笔直前行……
这一段,大约长十里左右。
天下不是没有办事彻底的皇帝,天下只是没有一直到底的河流,连黄河不也是九曲十八弯么?于是,葫芦河这条瞎龙,未入县城,南冲北撞,既入县城,则规规矩矩,而俟出得县城,马上故态复萌,东倒西歪,表现得像天下所有阳奉阴违的贪官污吏。于是秦安大地上,更多以“湾”名之的地方就出现了。
但是,在秦安大小无数的那些“湾”当中,闻名中外的大地湾文化遗址所在的“大地湾”这个名字却与众不同,它不是任何哪一家的湾,不是刘家的湾也不是李家的湾,而是大地湾。大地湾,大地之湾,我一直觉得,大地湾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大地湾几乎就是秦安县一个典型的大气磅礴的形象符号,看到这三个字,我们的眼前应该出现一片广阔的土地,“墨土嘉禾”,麦子桃花,背有高大的枕靠之山丘,左右是如臂的倚放之梁峁,放眼处一水奔流,河对面又有遥远的层峦可以瞩目,在这样的地方安村起屋,向阳而又避风,视野宽阔而又相对自足;在这样的地方伫立,山山水水尽收眼底而又觉得回肠荡气;在这样的地方入土成葬,显然也可以让人们的灵魂安然长眠。
是的,大地湾就是这么一个八千年前古人眼里的好山好水好地方。是华夏儿女的摇篮。
是的,大地湾,大地在这儿形成了一个湾,奔流如水的历史也就在这儿有过一次定格。那是多么古老的历史啊,它驻下足来,它喘了一口气,它歇了一歇脚。当然它最终还是离开我们走远了,消失了,但是,它也终于给我们留下了几根骨头和几枚陶器的碎片。
当黑色的老鹰从大地湾的上空以一个优美的曲线飞过,那应该就是大地湾的先民们孤独的身影。
大地湾,大地之湾。流经大地湾的,是横贯秦安陇城、五营、莲花三个镇的清水河。清水河古称略阳川水,和只知吃鸡的葫芦河相比,它应该是一条骄傲的龙,因为正是它孕育并哺养了灿烂的大地湾文明。现在我们站在大地湾的高处北望,那一条细细的浊流,就是当年大地湾人汲饮其中濯浴其中的母亲河。择水而居,自古皆然,水竭人去,也是情理中事。所以,大地湾文明的兴盛与衰落,固然原因多多,但清水河的奔流与枯涸,却一定是原因之一。
或者说在大地湾的历史中,一定少不了与这道流水的恩恩怨怨。
大地湾文化遗址坐落在清水河的南岸,分为山下的河谷台地和山上的半坡山地两大部分,山上的部分又分为第二级阶地和第三级阶地。现在,寻中华文明之根而来到大地湾的人,一般都会跟随导游从最低处的河谷看起,然后一阶一阶地往山上看,如看一幅历史的古老画卷。这是一个自然的方向,也是一个必然的方向,因为这其实就是大地湾历史的方向。当我们看到河谷中那个最早的大地湾人穴居的土坑时,我们看到的,其实就是大地湾文化古老的大门。
确实,越是大地湾低处的遗址,时代越是古老;越是大地湾高处的遗址,距离我们的历史越近。所以有好多人都认为大地湾自下而上的这条路,是大地湾水进人退的一条“退路”。
“退”这个字眼,其实是并不准确的。
大地湾人的历史,固然是从全穴居、到半穴居再到跃升地上实现屋居的过程,固然是从河谷,到河谷的高处,到半山坡渐渐往高处去的过程(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几千年,也体现了人类历史前进的一个清晰路线,所以有人说大地湾是人类历史的活化石。)但是,由此便认为大地湾人的居处被一年一年高涨的河水所逼迫,不得不一年一年地向高处退去,似乎有些不太正确。是不是还应该考虑这样一种可能,即大地湾人最早确实是依水而居打鱼为生的渔民,后来,河里的水少了,打不成鱼了,他们就改产,就转轨,就改制,他们就看上了身后半山坡上的土地,就成了种田为生的农民。大地湾人由清水河谷向黄土台地再向山地迁居的过程,是不是大地湾人由渔而牧,由牧而猎,由猎而农的过程呢?也许我们应该这样认为:决定大地湾人最终命运的,不是年复一年的水多,而是年复一年的水少。
所以,站在大地湾,我们固然应该看到先民们一步一步向山地走去的身影,但我们更应该看到他们一步一步告别河流的身影。远望着渐枯的河水,当年的大地湾人一定摇摇头,叹口气,然后把生的希望寄托给了身后那片山地。
也许,正是因为河水抛弃了大地湾人,所以这个地方,就没有被叫成是“大河湾”。
也许,正是因为大地收留了他们,于是他们就把自己的家乡,叫做“大地湾”。
大地湾是华夏大地的明珠,大地湾F901号房屋遗址,又是大地湾的明珠。这是一座距今5000年的大型房屋遗址,坐落在大地湾遗址的主体中心位置。1984年面世时,尽管已是一片废墟,但当年的门、柱、室、灶、墙、壁以及火塘却依稀可见。这是一座雄伟的建筑,是大地湾人的杰作。据研究,人们一致认为它就是当年的大地湾人聚集、会议、欢宴、歌舞的一个辉煌大厅。
据说,在当年的大地湾人杰出的建筑艺术中现在尚存也最让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那个大厅的地面,有人说:“整个大厅地面外观极像现代水泥地面料,平整光洁,用铁器叩击,发出与叩击现代混凝土面相同的清脆声,经测定强度约等于100号水泥沙浆地面。”(《秦安史话》),又有人说:“室内地面坚硬平整,色泽光亮,做工考究,外观极像现代水泥地坪。其表层光面下是15~20厘米厚的砂粒小石子和非天然材料组成的混合层,这种混合层中的非天然材料有一层光滑的釉质面,被建筑学上称之为人造轻骨料……”(高世华《文明曙光——大地湾遗址与天水远古文化》)
外国人听到这里,会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叹:噢,太伟大了!太不可思议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我却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伟大的永远是人们勤劳智慧的生活与劳动本身。
据说少林寺的和尚们练功,天长日久,把地上的青砖踢踏出了一个一个的深坑。是的,水滴石穿,时间长了,和尚们的脚,确实会把地上的青砖踢踏出深深的坑来,踢踏的时间长了,即使是黄土的地面,也会发出石头的坚响。不知诸君见过铁杵子杵地的情景没有,一杵子下去,一个浅坑,又一杵子下去,一个深坑,再一杵子下去,那个坑就会发青……十杵子下去,那个坑的青,就是一种铁一样的青,就像铁一样坚硬、结实。
当年大地湾人的脚,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石杵子、铁杵子和铜杵子,他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在那个地面上走啊走啊走啊,跳啊跳啊跳啊,踢踏踢踏踢踏,他们脚下的地面,就一年比一年结实,一年比一年坚硬,一年比一年接近一种铁的颜色与质地。几千年过去,铁棒可以磨成针;几千年过去,泥土也就变成了铁板一样的东西。所以,那种让建筑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泥土,只不过,八千年的泥土与八千年的水与火、舞蹈与行走、风和雨、摔打与搏斗、甚至血与汗,一定会赋予本来普通的泥土以极不普通的内涵、质地与光芒。
这种神奇地面的雏形,其实遍布秦安大地。即使是现在,随便走进一户人家,随便走进一间老屋子里,我想提醒大家看看他们的地面,我相信你一定会略有所悟。那是他们每天都要洒扫的,每天都要行走的地面,是他们一代人一代人不同的脚日复一日地踏出来的地面,你看一看那颜色,你看一看那质地,那才是只有几十年几百年时间之凝聚的地面,但是却已经足够的坚硬、足够的光洁。如果你甚至见到过夏初时分农村人紧场的情景,你一定也会心头一动。那本来是一块松软的土地,为了打碾新麦,人们就用石头的碌础在上面滚压再滚压。仅仅几个小时之后,松软的土地就会变成一块坚硬的场。
然后你也可以想象几千年的踢踏会踢踏出一个什么样的大地奇迹。
大地湾人不只用自己的脚板与泥土创造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地面,大地湾人也用自己的双手和泥土创造了丰富绚丽的陶器。
在秦安大地湾文化遗址出土的众多灿烂文物中,人头型器口彩陶瓶,好像是最为珍贵的一个。
我虽没有一睹它的真容,但仅从照片上看,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它的精美。我真怀疑它不是用来盛水或盛酒的普通容器,因为它真像是一只用来插花的花瓶。而凝视之下,我觉得它几乎就是一个理想中美丽的现代女性形象:容貌秀美,表情端庄,不卑不亢。她的发型,简直就是多年前流行的“杏子头”:额际的部分,剪得齐齐地,整个面部显得简洁,朴素,美观。又留着两绺掩耳的鬓角,很潇洒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日本电影《追捕》中的杜丘先生。她的嘴紧紧地抿着,嘴角生动有力,口里似乎永远含着一个什么有味的东西。她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小,却从容,也冷静,至少能传达秦安人自古以来的两种性格特点:狡黠,坚毅。我见过不少现在大地湾一带的人,他们的眼睛与眼神竟与这个出土文物的眼睛与眼神十分地相似。而最让人觉得美的是她的脖子,似乎她穿的是一件高领的棕色的毛衣,竖起的领子包裹了她的整个颈部,使她显得雍容大度,温润丰腴。瓶颈以下的瓶体花纹,竟是抽象的点线和面。布置停匀,疏而不旷,密而不滞——这真是一个冬天里穿着大花棉袄的女性,真是一个健康丰满的女性,真是自古以来秦安女性的一个美好的象征。
人首蛇身的女娲也是生在大地湾的,而人首瓶颈的这位女性,如果不是女娲本人的形象,至少也应该是女娲的一个姊妹。传说的创造者和陶瓶的创造者,思维是何其的一致!
风沟,女娲的诞生地几年前我去秦安大地湾一带时,曾听人说,附近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女人世代以漂亮闻名于秦安县东北部,当时听了觉得不以为然,哪一个地方没有类似的说法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可是现在,我却想到那个村子里去一回,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的话,我相信那儿的女人的样子将和那个人头型彩陶瓶所表现的女性的样子形肖神似。我甚至觉得那个村子应该就叫“风沟”——风沟,是传说中女娲的诞生之地,伏羲是龙,她是凤,龙凤呈祥,诞生了伏羲和女娲的大地之湾,就是我们的一块祥瑞宝地。
我相信我会见到那个人头型彩陶瓶里的女子,是因为我坚信历史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历史真的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比如当年投降了胡人的李陵和他的士卒,在那个风沙茫茫的异域其实就没有消失,多少年后,在蒙古一带,还有一支“黑发黑瞳”的部落,供奉着李陵的灵位,以李陵为他们的祖先。那么同样,创造出人头型彩陶瓶的大地湾人,也将不会那么彻底地消失,他们肯定还存在于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的某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
就像陶器破碎了,也会留下自己的小小的碎片。
整个大地湾就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彩陶。大地湾的历史,就是这件精美的彩陶在岁月的无情压埋中破碎的历史。1988年我去大地湾的时候,在那个彩色的山地上行走,随处都可以看到一块一块的陶片,它们散布在整个大地湾的坡、沟、坎、埂,默默的像文明的落叶,神秘得像散落的文字,悲伤得像大地湾人破碎的脸,悠远得又像被一场大风吹散的一个古老梦想。
就在当年的大地湾,我看到了一个60多岁的秦安老人,正在用娴熟的制陶手艺仿造着大地湾当年的陶器。陶车旋转,黄色的泥巴在他的手掌中不一会就变成了陶坯,这些陶坯里,有碗,有钵,有瓶,有罐,有盆,它们圆圆的口大张着,好像要向我们讲述大地湾远古的一切。
大地湾,大地之湾!
(原载《飞天》2014年第10期)
作者简介:雪潇,原名薛世昌,甘肃秦安人,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传学院教授。著有诗集《带肩的头像》《大地之湾》,教材《百年新诗百篇导读》,思想随笔集《怅辽阔》,学术专著《文学创作论》《现代诗歌创作论》《论文学语言的来历及其使命》《秦州上空的凤凰——杜甫陇右诗叙论》《话语·语境·文本:中国现代诗学探微》等。
附录9
大地湾幻象
沈天鸿
我一次又一次地来到甘肃天水,来到秦安,来到大地湾。
大地湾这个名字容易让人以为它是在平地上。其实,它不仅不在平地上,而且也不是湾。它在一座山上,与山成为一体。踏上它意味着我已穿越了五千年到七千年的时间,但进入的,仍是没有变化的空间。五千年或七千年了,空间竟然毫无变化,天还是那么高,山仍是那么瘦削,大地还是栖息在自己的躯体里。只有茫茫大地上蚁群一样行走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像地里的庄稼,就像天空中白了又黑、黑了又白的浮云。
但大地湾早已无人居住,七千年到五千年之前在这儿居住过的人们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处处房址,从地下被发掘出来,仿佛那时的他们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地底生活。那覆盖着他们房屋的土是被什么运来?这么厚,这么深,就像被不停歇的风吹来并且飘落下来的时间的灰烬。
天渐渐地黑了,站在大地湾这些房屋遗址的边上,我忽然领悟,说“天渐渐地黑了”是一个错误,天何时曾经黑过?渐渐变黑了的,是燃尽了的一个又一个白昼。
一切东西燃尽以后都变成灰烬,变成尘土。
不远处有几个人出现。他们是这些房址的主人吗?想回来看看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的一切吗?我等待着他们走过来,但他们站在那儿不动了,风送来他们的低语——他们在说些什么呢?我听不清楚。
我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几个人是几棵白天的树变成的。
我又一次地离开了大地湾,回到了我自己之中——我其实从未在真实的时空中踏上过大地湾,我只是在想象中一次次地进入,一次次地回来。使我能够这样进出的,仅仅只有“大地湾”这三个字。
大地湾,这普普通通、抽象得虚无缥缈的三个字,竟让我魂牵梦萦了足足五年。今晚,在扬子江畔一座古城的一盏灯下,我忽然又想起它来,一想起便挥之不去,无形无象的“大地湾”,如同一个咒语,说不清道不明地将我摄住了。
知道大地湾是我1991年秋在天水时。天水的一位朋友似乎是无意地向我说起,天水秦安县有一处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遗址,名叫“大地湾”,比西安半坡遗址的时间还要早,尤其让人惊讶的是,一座约有四百平方米面积的房址的室内地面,光滑,平整,坚硬,似乎是用水泥做的地坪。我一听,立即问他有没有车可以到达那儿,他摇摇头,说从天水到秦安县城是通车的,从县城出去吉普、面包车也可行得一段路,但还有几十里路连自行车也没法走,因为基本是上坡。我不死心,说那就步行去。他诧异地看看我,问我:走到天也该黑了,晚上怎么办?那儿没有人家的。总不可能走夜路赶回来吧。
我只好悻悻地放弃了去看大地湾的念头。
回来后写信请天水朋友寄来一本《天水史话》,其中关于大地湾的部分,除了让我知道大地湾遗址总面积共有32万平方米,文化层厚度平均在两米以上,此外并没有让我多知道一些什么——那些已发掘了多少墓葬、房址及其结构形式等等考古专业方面的资料,我这个门外汉对其并不能产生兴趣。
“大地湾”这三个字靠什么抓住了我呢?那“水泥”地坪的确是神秘的,因为距今约七千到五千年之前的新石器时代早期,农业生产虽已成为当时的经济基础,但渔猎仍占有重要地位,房屋也处于半穴居式与地面式的过渡时期,以那样的文明水平,是不可能生产出水泥来的。我想,那可能是将石粉拌上其他尚不能为我们所知的什么粉末,以水调成膏状覆盖地面,待其干到一定程度,在其上以火慢烤,用类似制陶的方法做成的。即使不是这样,它的出现完全是不可知的,它也仍然不足以使大地湾在我心中盘旋不去——它不过是块地坪罢了。
我又一次地冥想着大地湾:重重叠叠的山峰从四方向大地湾涌来,它无动于衷地置身在它的那座山上,只望着天空,只感受着风声的变化,只体味看几千年的静默一无变化中仅有的四季气温的轮回变化。那些已经被发掘出来因而敞露的长长、方方或圆形的房址,柱础残壁随着阳光的移动,不断生长又不断收回自己缓缓在方向中移动的阴影。那些阴影,因此像七千到五千年前在这些房屋中生活过的那些先民为我们留下的时针,在天圆地方的这块硕大的钟表中日复一日地刻读着时间……
是在等待着我的阅读么?是的。我强烈地感觉到了,它必然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每一个我。
但是,我没有去。我与它失之交臂。我仅仅是在想象中踏上幻象的它的土地。
大地湾是一个幻象,但与遗址无关,只与时间有关,与我们人类的生存有关。而那是七千或五千年后的我们所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生存。大地湾这幻象因此更为幻象。幻象是不可能以脚来进入的。踏上大地湾面对那些遗址也不可能,并且很可能还会因此更加妨碍了对作为幻象的大地湾的进入——真实总是麻烦的,如同《天水史话》中关于大地湾的那段文物考古资料和报告,显微镜般的科学的真实,使它离真正的大地湾更远。
幻象只能被幻象进入,并向进入它的幻象敞开无穷无尽的一切。
我没有踏上大地湾看来倒是一种幸运了,我因此能够在冥想中使自己也成为幻象,不必只是代表我自己地看见了那既在大地上又升起在空中的大地湾,从而无数次地进入了无数个幻象的大地湾。
我似乎明白了大地湾为何竟让我魂牵梦萦达五年之久的原因了,那就是对于我来说,它无形无象,是仅仅只有三个字的大地湾——
一个幻象。一个规定了性质却缺少了形象,因而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幻象。
附录10
博之美物 海马瑞兽葡萄纹铜镜
安俊维
在秦安县博物馆有一件镇馆之宝——唐代海马瑞兽葡萄纹铜镜,它的珍贵在于,同样尺寸、规格,而又精美的唐代铜镜在全国都是罕见的。
秦安县博物馆所收藏的这面海马瑞兽葡萄纹镜,形状为圆形,直径29厘米,厚2厘米,重4500克,青铜质地。1986年7月,由秦安县五营乡村民在田间劳动时发现,捐献给了秦安县博物馆,后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这是截至目前甘肃省出土铜镜中最大的一面,曾多次赴海外展出。该件文物正面仍然可以映照出人像,背面纹饰繁缛,富丽堂皇,体现出了盛唐时期高超的冶铸技艺。
这块铜镜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只有少量铜锈,保存较为完好。这是因为唐镜的金属成分中,大体为铜占69%,锡占25%,铅占5%,所以呈银白色。
我们欣赏文物可以从美术的角度去观察、赏鉴。文物中的图像所包含的含义一点也不亚于文字。图案纹饰往往有着特殊的寓意,寄托了古人追求美好生活的心理。所以欣赏图案,其实是在走进古人的内心,体悟当时的观念和风尚。
古代铜镜主要类型有圆形镜、方形镜、亚字形镜、铭文镜、花叶镜等,纹饰往往与形状相配合,匠心独运,极具观赏性。在南北朝时期,葡萄图案纹样由西亚经中亚传入我国。到唐代,葡萄纹和海兽纹成为铜镜流行的纹样,瑞兽葡萄纹镜主要流行于盛唐、中唐时期。
这面海马瑞兽葡萄纹镜为圆形,伏兽钮,无钮座,器形完整,镜面光洁,镜背造型和图案布局经过了制作者的精心设计,将实用性与装饰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双线高圈将镜背分为内外两个区域。外区最外延有一圈宝相花组成的图案。宝相花不是一种真实的花卉,而是魏晋以来伴随佛教盛行而流行的图案,它集中了莲花、牡丹、菊花的特征,比自然形象的花更美、更富丽。在宝相花的中心还有一颗圆珠,像闪闪发光的宝珠。
海马瑞兽葡萄纹镜
纹饰采用高浮雕工艺,保存完好,极具立体美感。主题纹饰既对称稳定,又灵活多变。外区有16只狻猊、凤鸟和雀鸟在葡萄藤叶间环绕。狻猊是一种近似于狮子的神兽,传说是龙生九子中的一子。它也是随着佛教的流行而流行的。凤鸟和雀鸟则是自战国时期就出现的铜镜纹样。内区5对瑞兽两两相向,有海马、瑞兽和雀鸟。海马也称海兽,似马非马。仔细观察会发现,瑞兽穿梭于葡萄枝蔓下,绕中心的伏兽奔走,雀鸟则展翅飞翔,形态各异。葡萄则以同心圆的方式分布为四圈。葡萄的果实颗粒饱满,累累成串,给人以丰收、盈硕和丰盛的感觉。枝蔓自然舒卷、缠绕,将葡萄连接起来,使得繁密而不杂乱。
整个镜面的各种装饰元素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不由让人惊叹这青铜上的艺术之美。在有限的空间中,古代的工匠尽可能自由地发挥,将情感充分地表达出来,展示出精湛的制造工艺和丰富的美学意蕴。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件铜镜的纹饰有点奇怪,既有海洋文明的海马,也有西域传来的葡萄纹、狻猊,还有中土流行的瑞兽、凤鸟,将异质文明、异域风情包含在一件器物当中,充满了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而这恰恰是盛唐的风格,是那时的流行风尚:既有对真实存在事物的摹写,也有对观念中、想象中事物的表现,且将两者充分地结合在一起,显示出那个时代的大气和瑰奇。
有人可能会提问:“秦安怎么会出土这么好的铜镜?”要解释这个疑问还得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中。
当时的关中陇右地区联系紧密。关中聚集了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而陇右同样是富庶的地方,“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当然,唐代的陇右地理范围要大一些,包括现在的甘肃省大部分区域。在汉末至隋唐这一段时期,秦安这块地方有过很多显赫的家族,如苻坚家族、吕光家族、权翼—权景宣—权德舆家族,出土过很多精美的佛教造像塔、造像碑。在秦安叶堡镇还出土过成批的、体量巨大的唐三彩陪葬俑。所以,唐代的秦安是丝绸之路上的大邑、重镇。据推测,该块铜镜的主人当属高官、富户。
在历经千年之后,铜镜的纹饰依然熠熠生辉,令人赞叹。我们伫立在展柜前,欣赏它的精美华贵,也追缅大唐气度、盛世雄风。
《甘肃日报》2021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