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前场人物，银行家。
银行家 我是富克尔。
格茨 我是格茨，这位是卡特丽娜。
银行家 向您这么一位伟大的队长致敬，我感到十分荣幸。
格茨 向您这么一位富有的银行家致敬，我也感到十分荣幸。
银行家 我带来三个非常好的消息。
格茨 大主教胜利了；我的兄弟死了；他的领地归我了。是这些吗？
银行家 完全正确。可是，我……
格茨 让我们一起来庆祝吧。您要喝酒吗？
银行家 我的胃不允许我再喝酒了，我……
格茨 您要这位美丽的姑娘吗？她归您了。
银行家 我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我太老了。
格茨 我可怜的卡特丽娜，他不要你。（对银行家）您宁愿要小伙子吗？今天晚上，您的帐篷里就会有一个。
银行家 不！不！不要小伙子！不要小伙子！我……
格茨 来一个雇佣兵怎么样？我有一个六尺高的雇佣兵，脸上全是毛，您肯定会把他说成是波吕斐摩斯[7]的。
银行家 噢！噢！那更不要……
格茨 这样的话，我们马上让您荣耀一番。（他呼唤）弗朗茨！（弗朗茨上）弗朗茨，你待会儿带这位先生到营地去走一圈，务必使士兵们欢呼：“银行家万岁！”同时叫他们把帽子往上抛。（弗朗茨下）
银行家 我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希望和您单独谈谈。
格茨 （惊讶地）那么您进来以后在干什么呢？（指着卡特丽娜）啊！她，这是一头家畜，说吧，没关系。
银行家 大主教阁下是一向爱好和平的。您知道，您刚死去的兄弟是这次战争的罪魁祸首……
格茨 我兄弟！（声色俱厉地）如果不是这头老驴把他逼到绝路……
银行家 先生……
格茨 是啊，刚才我说的请您忘了吧。不过请您别再提起我的兄弟，我将对您感谢不尽。不管怎样，我现在正在为他服丧。
银行家 因此大主教作出决定，以大赫特赦来庆祝恢复和平。
格茨 好啊！他将打开监狱放人吗？
银行家 监狱？噢，不！
格茨 他希望我减免受到我惩罚的士兵们的刑吗？
银行家 他当然希望。不过他设想的大赦范围要更大些。他想把它扩大到沃尔姆城的臣民身上。
格茨 啊！啊！
银行家 他作出决定，对于一时误入歧途的人从轻发落。
格茨 这倒是个好主意。
银行家 我们难道谈妥了？这么快？
格茨 完全谈妥了。
〔银行家满意地搓搓手。
银行家 那么，一切顺利，太好了。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您打算什么时候撤围呢？
格茨 明天一切都将结束。
银行家 明天，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大主教阁下希望能和被围困的人谈判。如果您的队伍在他们的城下再呆上几天，谈判就会容易得多。
格茨 我明白，那么谁去和他们谈判呢？
银行家 我。
格茨 什么时候？
银行家 明天。
格茨 不可能。
银行家 为什么？
格茨 卡特丽娜，要对他说吗？
卡特丽娜 当然罗。我的宝贝。
格茨 你来对他说，我可不敢说，这会使他痛苦万分的。
卡特丽娜 明天，银行家，那里的人全都得死。
银行家 死？
格茨 全死。
银行家 全都得死吗？
格茨 全都得死。就在今天晚上。您看到这把钥匙了吗？这是打开城市的钥匙。一小时后我们将开始屠城。
银行家 所有的人都杀吗？连有钱人也杀吗？
格茨 连有钱人也杀。
银行家 可是您同意大主教的大赦……
格茨 我现在还是同意他的。人们触犯了他，他又是个教士，这是他宽恕别人的两个理由。而我，我为什么要宽恕别人呢？沃尔姆城的居民又没触犯我。不，不！我是军人，因此我就杀。我要杀掉他们，这是我的本分，而大主教要宽恕他们，这是他的本分。
〔稍停，接着银行家笑了起来，卡特丽娜和格茨也跟着笑了。
银行家 （笑着）你喜欢笑吗？
格茨 （笑着）我就喜欢笑。
卡特丽娜 他很聪明，是吗？
银行家 是非常聪明。他的事搞得可真不错。
格茨 什么事？
银行家 三十年来，我奉行一个原则，那就是私心主宰着世界。在我面前，人人都为他们的行为辩护，理由是动机极为高尚，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心里却在想：“寻找他的私心所在吧。”
格茨 而当您找到了呢？
银行家 大家就谈谈。
格茨 您发现我的私心所在了吗？
银行家 试试看！
格茨 试什么？
银行家 别急，您这人是属于一种难以对付的类型，对于您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
格茨 哪种类型？
银行家 理想主义的类型。
格茨 什么意思？
银行家 您瞧，我把人分成三种类型：有很多钱的人，一无所有的人，稍许有一点儿钱的人。第一种人想守住他们已有的东西，他们的私心就是维护现行秩序；第二种人想得到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的私心就是破坏现行秩序，建立一个对他们有利的秩序。这两种人都是现实主义者，与这些人是可以取得谅解的；第三种人想推翻现有社会秩序，以得到他们没有的东西，同时又想维护它，以保住他们已有的东西不让别人拿去。那么实际上他们保存了他们在思想上要摧毁的东西，或者说实际上他们摧毁了他们假装要保存的东西。这些人就叫作理想主义者。
格茨 这些可怜的人哪，怎么使他们现实一些呢？
银行家 让他们转入另一种社会地位，只要您让他们富裕起来，他们就会捍卫已建立的秩序。
格茨 那就让我富裕吧，您给我什么呢？
银行家 孔拉德的土地。
格茨 您已经给我了。
银行家 其实，您只要记住，您应该把这归功于大主教阁下的仁慈。
格茨 请相信我不会忘记的，还有呢？
银行家 您兄弟欠着债。
格茨 可怜的人！（画着十字，神经质地抽泣着）
银行家 怎么啦？
格茨 没什么，家庭观念。那么说他欠着债。
银行家 我们可以把这些债付清。
格茨 这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并不想承认这些债务。这是他的债主们关心的事。
银行家 一千杜卡的年金？……
格茨 那我的士兵呢？如果他们拒绝两手空空地离开呢？
银行家 另外再加一千杜卡给部队分，够了吗？
格茨 太多了。
银行家 那么我们谈妥了！
格茨 没有。
银行家 两千杜卡年金？三千吧。我不能出得再多了。
格茨 谁求您啦？
银行家 那您想要什么？
格茨 占领城市，并且摧毁它。
银行家 要占领就占领吧。不过该死的，为什么还要毁掉它呢？
格茨 因为大家要我使它免遭浩劫。
银行家 （惊奇地）准是我弄错……
格茨 当然！你没本事发现我的私心所在！喂！我的私心是什么？找吧！去找吧！但是你要快，一小时以内必须找到它。到时候如果你还没有发现我真正的动机，我就要带你到街上去走走，你将看到一幢幢燃烧着的房子。
银行家 您辜负了大主教对您的信任。
格茨 辜负？信任？你们这些现实主义者，你们都是一路货。当你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你们就借用理想主义者的语言。
银行家 倘若您夷平了城市，您就得不到孔拉德的土地！
格茨 那你们留着吧！银行家，我的私心就是要拥有这块土地，并在这土地上过日子。但是我并不十分相信人的行为是由私心支配的。喂，请您留着这块土地吧，但愿大主教阁下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我为大主教牺牲了我的兄弟，难道还想要我饶了这两万个乡巴佬吗？我要把全沃尔姆城人的性命献给孔拉德的亡灵，那些居民将为了祭孔拉德而被烧死。至于海登斯坦姆庄园，如果大主教愿意的话，他可以退隐到那里去，让他种田去吧，他将需要这所庄园，因为我要他今晚破产。（稍停）弗朗茨！（弗朗茨出现）把这个老现实主义者带走，让他荣耀荣耀。等他回到他的帐篷后，把他的手脚结结实实地绑好。
银行家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格茨 怎么啦？
银行家 我有严重的风湿病，你们绑我会要我的命的。我决不离开我的帐篷，你们要我保证吗？
格茨 你的保证？现在你的私心是向我许下保证，不过马上你的私心便会违背你的保证。去，弗朗茨，把绳子绑结实点儿。
〔弗朗茨和银行家下，立即传来一片“银行家万岁！”的叫喊声，由近到远，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