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第三场

〔维罗尼克,乔治。

维罗尼克 您可以出来了。

〔乔治进来,身上裹着红毛毯。维罗尼克大笑起来。

乔治 (一本正经地)没什么好笑的。我想暖和暖和。(坐下)您可撒谎了!

维罗尼克 天哪!

乔治 这太不应该了!

维罗尼克 我为了您才撒谎的呀!

乔治 这并不解决问题。

维罗尼克 太不像话了!您可能从不撒谎吧?

乔治 我的情况不同:我不是正派人。要是所有的老实人都像您那样……

维罗尼克 怎么样?

乔治 社会秩序会成什么样子?

维罗尼克 嗬!

乔治 嗬什么!嗬是什么意思?

维罗尼克 这个秩序……

乔治 您见过更好的秩序吗?

维罗尼克 见过。

乔治 什么样的?在哪儿?

维罗尼克 说来话长。简单说吧,我说谎骗警察,因为我不喜欢这些人。

乔治 那您是欺骗嫖客的妓女,还是偷窃成性的女贼?

维罗尼克 我跟您说过了,我是新闻记者,是个正派人。

乔治 那么说,您是喜欢警察的啦。很明显,正派人是喜欢警察的。

维罗尼克 为什么我要喜欢他们呢?

乔治 因为他们保护您。

维罗尼克 他们根本不怎么保护我,上星期还揍了我好几下子。(挽起袖子)看看,这青一块紫一块的。

乔治 哎呀!

维罗尼克 这就是他们干的。

乔治 (惊讶地)他们搞错了吧?

维罗尼克 没搞错。

乔治 那您一定犯了法?

维罗尼克 我们游行来着。

乔治 谁,你们?

维罗尼克 我和别的示威者呗。

乔治 你们为了什么游行呀?

维罗尼克 我们有不满呗。

乔治 不可想象!您看看我,再看看您自己,我们两人中到底谁有权利表示不满!这样说来,我倒不是不满分子了。我没有一点不满,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一辈子也没有参加过什么游行示威。站在监禁的边缘上,站在死亡的边缘上,我接受这样的世界。您刚二十岁,您是自由的人,可您竟拒绝这样的世界。(起了疑心)总之,您是赤色分子。

维罗尼克 是粉红的。

乔治 越来越红。那您父亲呢?他对您抱什么态度?

维罗尼克 他呀,我这可怜的父亲,他不高兴。

乔治 他是另一边的?

维罗尼克 他在《巴黎晚报》写稿子。

乔治 噢,我听了非常高兴。我看《巴黎晚报》。那么您父亲是个正人君子啦。他只有一个弱点:就是有您这么个女儿。(乔治打颤,打喷嚏,把披在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这一夜,多么富于诗意呀!一个生来爱管闲事的流浪汉救了我的命。然后,一个不信神只信人的女革命者使我获得自由。不是“慈善周”哪能遇见这么多好人。(停顿)您这回该满意了:您制造了混乱,背叛了您的阶级,欺骗了您的当然保护者,还侮辱了一个男人……

维罗尼克 侮辱?

乔治 可不是么!您把我当成一件东西,当成了接受您的恻隐之心的一件不幸之物。

维罗尼克 您要是上了囚车,可能就不是那么件“东西”了吧?

乔治 不能那么说。不过,我会恨您的,然后,我就躲进自己内心深处,聊以自慰。啊,您可是大大地捉弄了我一番!

维罗尼克 我?

乔治 (用力地)大大地捉弄了我!您眼光短浅,只看到鼻子底下一小块地方。但我呢,我要思考:考虑未来。未来是阴暗的,非常阴暗。我亲爱的,光救人还不够,还得给他们一条生路。您想过没有,我今后会怎么样?

维罗尼克 我猜,您还会去当骗子。

乔治 这回您可没猜对!

维罗尼克 什么?您要当老实人了?

乔治 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从今以后,我再也没办法当骗子了。行骗要有点资本,要下点本钱:两套西装,一件夜礼服,最好还有一套燕尾大礼服,衬衣一打,衬裤六条,袜子六双,皮鞋三双,一套领带,一枚金别针,一只皮提包,一副玳瑁眼镜。可我现在,一个钱也没有,就这一身破衣烂袜。这您叫我怎么干?就穿这一身,我能去拜访法兰西银行行长吗?搞得我太惨了,压得我太深了,我再也爬不上去了。都是您的过错:您救了我,使我不蹲监狱,可是把我推进了下贱的深渊。到了监狱里,我还能保持本来面目,要是成了流浪汉,那可就丢脸了。我竟成了个流浪汉?所以,夫人,我一点也不感激您。

维罗尼克 我给您找个工作怎么样?

乔治 工作,一个月挣三万法郎,要干活,受人雇佣?这种差使,您自己留着吧,我不能出卖自己。

维罗尼克 置办您那套行头,需要多少钱?

乔治 我说不清。

维罗尼克 我身上还有点钱……

乔治 别再提了。钱,这是神圣之物;我从不接受赠与,我只是自取。

维罗尼克 那就请自取吧。

乔治 我没法自取您的钱,因为是您要给我的。(突然间)我建议,咱们搞一桩交易。这可是正正经经的交易。显然,我没有权利挑三捡四,让您为难。我可以接受您的采访,全世界独家采访。

维罗尼克 您?我?

乔治 您不是记者吗?向我提问吧。

维罗尼克 提什么呀?

乔治 问问我的艺术吧。

维罗尼克 我不是告诉过您了吗?我是报道外交政策的!此外,我的报纸对骗子的事不感兴趣。

乔治 嗬,是家进步报纸!这倒是怪讨厌的。(稍停)我是乔治·德·瓦列拉。

维罗尼克 (不无诧异地)就是……

乔治 对,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瓦列拉。

维罗尼克 (犹豫不决)当然……

乔治 恐怕你们的报纸挺穷的。

维罗尼克 对了,够穷的。

乔治 我只要两套西装、一打衬衫、三条领带、一双皮鞋就可以了。付实物也行。(他站起来)1917年,在莫斯科,一个黑人卫兵和一个白皮肤的俄罗斯女人,生下一个蓝皮肤的孩子……

维罗尼克 不行。

乔治 您不感兴趣?

维罗尼克 我没时间。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马上要出去。

乔治 以后谈,行吗?

维罗尼克 说实在的,也不行。您明白,凡是骗子,有天才也好,没天才也好……

乔治 见鬼去吧!(传来关门声)谁来了?

维罗尼克 噼哩啪啦……准是我父亲。

乔治 我……

维罗尼克 他要是看见您,一定报告警察。先进去躲躲吧。我来对付他。

〔门开了,乔治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