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儒勒，希比洛，乔治。
儒勒 我的好希比洛，你知道吗？你再不来，我就要等急啦。
希比洛 原谅我，老板。
儒勒 谈吧，谈吧！这事就算了！这位先生是谁？
希比洛 这是一位先生。
儒勒 这我知道。
希比洛 他的事情过一会儿，再告诉您。
儒勒 您好，先生。（乔治不答）他是聋子？
希比洛 他不懂法语。
儒勒 （对乔治指了一下扶手椅）请坐吧。（儒勒做了个请对方坐下的姿势。乔治无动于衷）他连手势也不懂？
希比洛 这是因为，您的手势也是法国式的。
〔乔治走开，从办公桌上操起一张报纸，报上可以看到一行大字：“涅克拉索夫失踪”。
儒勒 他看得懂？
希比洛 不，不，不。他光看图片。
儒勒 （双手放到希比洛的肩上）怎么样，老伙计？
希比洛 （不解其意）什么？
儒勒 您的主意呢？
希比洛 啊！我的主意……（停顿片刻）老板，我感到非常抱歉。
儒勒 （忿怒地）你没有主意？
希比洛 就是说……（乔治站在儒勒身后，给希比洛打手势，叫他说出来）哦！有，老板。当然有。
儒勒 可你看上去并不很得意。
希比洛 是啊，（乔治指手划脚）但是我……我是个谦虚的人。
儒勒 主意，总该不错吧？
〔乔治又做了一个手势。
希比洛 （嘟嘟囔囔地）是啊！太不错了！
儒勒 你有怨气吗？希比洛，你这个人与众不同。（停顿）说出来瞧瞧。（希比洛沉默）你什么也不说。（乔治默默地怂恿希比洛，希比洛不语）我看出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要加薪水。听我说，老朋友。我答应你，给你加，只要你的主意中我的意，就给你加。
希比洛 哦！不，不，不！
儒勒 你这是什么意思？
希比洛 我不要求加薪水。
儒勒 那也好，就不加。这你总该满意了吗？（有些恼火）你到底讲不讲？（希比洛用手指乔治）怎么啦？
希比洛 是他！
儒勒 主意？是他？
希比洛 是他。
儒勒 （不解其意）他就是主意？
希比洛 他就是主意。
儒勒 你的主意，就是他？
希比洛 主意不是我的。不，不！不是我的！
儒勒 那么，是他的主意了？
〔乔治示意希比洛否认。
希比洛 （按乔治的示意办）也不是。
儒勒 （指乔治）这人是谁？
希比洛 一个……一个外国人。
儒勒 哪国人？
希比洛 噢！（闭上双目）苏联人。
儒勒 （失望）我看出来了。
希比洛 （总算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走出铁幕的苏联官员。儒勒 是高级官员吗？
〔乔治示意希比洛说是。
希比洛 是……（又害怕起来）就是说，不是。中层的。很一般，一个小小的官员。
儒勒 总之，是个无用之辈，对吧？
希比洛 这就对了！
〔乔治作愤怒的手势。
儒勒 我的朋友，你让我拿你这个苏联官员干些什么呀？
希比洛 什么也不干，老板，绝对什么也不干。
儒勒 什么也不干？你带他来做什么？
希比洛 （恢复镇静）我想，他可以向我们提供……
儒勒 什么？
希比洛 情报。
儒勒 情报！什么样的情报？关于苏联打字机的情报吗？有关台灯或是电扇的情报？希比洛，我要求你去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宣传攻势，可你却搞一些鸡毛蒜毛，连《和平与自由》这样的报纸也不要的玩意儿。你知道吗，从克拉甫申科以来，我见到过多少苏联官员一个个选择了自由？我的朋友，真的假的都算上，总共一百二十二名啦。我们接待过使馆的司机，婴儿的保姆，还有一个管子工，十七个理发师；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有这种人找上门，我就打发给我的同行，《费加罗报》的罗比奈，这个人倒不嫌弃这类小新闻。结果呢，克拉甫申科式的人物普遍降价了。最近的一名，叫做德米多夫，是一个高级行政官员，还是个著名的经济学家。这个德米多夫勉勉强强提供了四张纸的情报，而且皮杜尔[2]本人也不再宴请他了。（走到乔治跟前）啊，先生，您跨出了铁幕！啊，先生，您选择了自由！那很好嘛！给他端份汤来。吃完，就以我的名义，把他送到救世军[3]去。
希比洛 老板，太好了！
儒勒 嗯！
希比洛 您想不出我心里有多高兴。（对乔治，一副报复的神气）到救世军去！到救世军去！
儒勒 就这么些？你没有别的主意了？
希比洛 （搓手）没有了，一点儿也没有了。
儒勒 蠢材！你被解聘了！
希比洛 遵命，老板！谢谢，老板！再见，老板！（希比洛向门口走去。乔治把他拦住并拉到舞台中央）
乔治 可以吗？
儒勒 您会说法语？
乔治 我母亲是法国人。
儒勒 （对希比洛）嗨，这样来骗我！给我滚吧！
乔治 （拉住希比洛）出于谨慎，我没有让他知道。
儒勒 先生，我祝贺您，我们的美妙的语言，您说得这么好。不过，说法语也好，说俄语也好，您都浪费我的时间。如果您能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本人不胜感激。
乔治 本人也正想如此。（对希比洛）走，快，到《法兰西晚报》去。
儒勒 去《法兰西晚报》？为什么？
乔治 （朝门口走去）您的时间太宝贵了，不再打扰您了。
儒勒 （站到乔治面前）我的同行拉扎雷夫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担保，他不会为您做什么事情的。
乔治 这我毫不怀疑。我对任何人无所求，任何人也不可能帮我。但是，我，我可以给他的报纸做许多事情，可以为你们国家做许多事情。
儒勒 您？
乔治 是我。
儒勒 那您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情？
乔治 这会浪费您的时间。
希比洛 是的，老板，是的，这会浪费您的时间。（向乔治）咱们走吧。
儒勒 希比洛！干你的事去吧！（对乔治）不管怎么说，我总能挤出五分钟来吧。再说，也不能不听对方讲讲，就把人家赶走啊。
乔治 这么说，是您请我留下来？
儒勒 是的，是我请您的。
乔治 好吧。（钻到桌子底下，在地上爬）
儒勒 您这是干什么？
乔治 藏没藏录音机？有没有窃听器？好。（站起来）您有胆量吗？
儒勒 我想是有的。
乔治 我要是一讲，您就有死的危险。
儒勒 有死的危险？那别讲了！不，还是讲吧！快讲。
乔治 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停顿片刻）怎么样？
儒勒 什么怎么样？
乔治 您刊登了我的照片，登在贵报头版。
儒勒 您知道，照片嘛……（盯着乔治）我看不出来呀！
乔治 （右眼戴上黑眼罩）这样呢？
儒勒 涅克拉索夫！
乔治 您要一喊，可就没命了。在您的报社里，有七名带枪的共产党。
儒勒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乔治 等会儿！马上不会出危险。
儒勒 涅克拉索夫！（对希比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希比洛 我向您发誓，我原先不知道，老板。我向您发誓。
儒勒 涅克拉索夫！我的老兄希比洛啊，你真有两下子！
希比洛 老板，承您夸奖！受之有愧！有愧！有愧！
儒勒 涅克拉索夫来了！咳，我太喜欢你了！（拥抱希比洛）
希比洛 （就势倒在扶手椅里）生米已成熟饭了！（昏厥过去）
乔治 （轻蔑地看了一眼希比洛）这回可没外人了！谈谈吧。
儒勒 我不想冒犯您。不过……
乔治 您就是想冒犯我，也办不到。
儒勒 有什么能证明，您就是涅克拉索夫？
乔治 （大笑）什么也没有。
儒勒 什么也没有？
乔治 什么也没有。您搜吧。
儒勒 我不……
乔治 （粗暴地）不是叫您搜吗？
儒勒 好！好（搜乔治的身）
乔治 找到什么了？
儒勒 什么也没有。
乔治 这就是，这就是推翻不了的证据。一个骗子手，在这种情况下，会做什么呢？他会给您出示护照、户口簿、一张苏联的身份证。可是，您，巴洛丹，您要是涅克拉索夫的话，您决定跨出铁幕的时候，您能那么傻，把这些证件留在身上吗？
儒勒 天哪，当然不能。
乔治 因此就发生了要证明的问题了。
儒勒 这清楚了。（脸色又阴沉起来）但是，照您这么说，任何人都可以……
乔治 我的样子像任何人吗？
儒勒 已经有人在意大利看到您了……
乔治 有什么稀奇！明天会有人说在希腊看到我，也说不定是在西班牙，或者西德。但是，把这些骗子弄来，把他们都带到这里来，是真是假，马上会搞得你稀里糊涂。真正的涅克拉索夫在红色地狱里过了三十五年，他的眼睛是一双来自远方的人的那种眼睛。请看我的两只眼！真正的涅克拉索夫亲手结果了一百一十八条性命！请看我这两只手！真正的涅克拉索夫搞了十年恐怖统治！把那些冒名顶替我的人都带来！那时候，您再看看，我们当中，到底谁最可怕！（猛然向儒勒走去）您害怕吗？
儒勒 我……（后退，差一点碰上手提箱）
乔治 可怜虫！别碰手提箱！
儒勒 （叫出声来）啊！（看手提箱）里面有什么？
乔治 过一会儿您就知道了。离远点。（儒勒蜷缩到一个角落）您看，您害怕了。已经害怕了！啊！我真想把你们统统吓死，那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涅克拉索夫！
儒勒 我害怕，不过，我还是拿不准。您要是骗了我怎么办……
乔治 会怎么样？
儒勒 报社就要关门了。（电话铃响。儒勒摘下话筒）喂！您好，亲爱的部长。是。是。当然如此！在我心里没有比这个攻势更主要的了。对。对。这可不是，我绝无坏的意思！请您再给我几个小时，再几个小时就行。是，搞出新东西来。电话里不好讲啊。不过，我请求您，不要生气……他挂上了！（挂上电话）
乔治 （讥讽地）您非常需要我就是涅克拉索夫。
儒勒 唉！
乔治 那我就是。
儒勒 您说什么？
乔治 你把您基本的教理都忘了吗？要从人们需要上帝这一点上证明上帝是存在的。
儒勒 您知道基本教理？
乔治 我们什么都知道。儒勒，您听见部长的话了。我要不是涅克拉索夫，您也就不再是巴洛丹了，不再是新闻界的拿破仑了。您是巴洛丹吗？
儒勒 是啊。
乔治 您还想当巴洛丹吗？
儒勒 想啊！
乔治 那么，我就是涅克拉索夫。
希比洛 （清醒过来）他瞎说，老板，他瞎说！
儒勒 （向希比洛扑去）笨蛋！无用之辈！傻瓜！你管什么闲事？这个人是涅克拉索夫，他刚刚向我证明他确实就是。
希比洛 他向您证明了他确实是？
儒勒 毫无辩驳的余地。
希比洛 我起誓……
儒勒 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乔治 走吧，我的好希比洛。到外边等我去吧。
〔儒勒和乔治把希比洛推出去。
希比洛 （一边出门，一边说）这一切都没我的责任。我什么事情也不管了！
〔希比洛一出去，门就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