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男流浪者躺着睡觉；女流浪者坐着，若有所思。
女流浪者 噢！
男流浪者 （半睡半醒）啊？！
女流浪者 真漂亮！
男流浪者 什么？
女流浪者 月亮。
男流浪者 月亮，这有什么漂亮的！天天看得见。
女流浪者 说它漂亮，因为它圆。
男流浪者 反正这是有钱人的事。还有观赏星星什么的。（他又躺下，睡着了）
女流浪者 喂！喂！（摇晃男流浪者的身子）
男流浪者 你能不能叫我安静会儿？
女流浪者 （非常激动）看！那儿！那儿！
男流浪者 （揉着眼睛）哪儿？
女流浪者 桥上，路灯旁边。又是一个！
男流浪者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正是干这事儿的季节嘛！
女流浪者 他瞧月亮呢。这事倒叫我挺高兴，因为刚才我也看月亮来着。他在脱上衣，还把它叠起来。嗨！这人不赖。
男流浪者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小孬种。
女流浪者 为什么？
男流浪者 因为他想跳河寻死。
女流浪者 淹死倒挺合我的口胃。只要不往下跳就行。我仰面朝天躺在水里，全身摊开，河水，就像个小情人儿，从各处进入我体内。
男流浪者 因为你是女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就得放响屁，干干脆脆。可那小子准得跟娘儿们似的扭扭捏捏，没错。（又躺下睡觉）
女流浪者 你就不看他跳了再睡？
男流浪者 他还要磨蹭呢。等他决心定了，再叫醒我也不迟。（说着又睡着了）
女流浪者 （自言自语）我最爱看这种时刻，临跳前的那会儿工夫。人到了这地步，看上去都挺和善。他俯下身去，盯着水里的月亮。水在流，可月亮不动。（推男流浪者）跳了！跳了！（跳入水中的声响）嗯？跳得挺够意思的。
男流浪者 哼！（站起来）
女流浪者 你到哪儿去？
男流浪者 他的上衣！他的上衣留在那儿了。
女流浪者 你总不能撇下我，让我一个人和淹死鬼在一块儿吧！
男流浪者 没什么可害怕的。他沉底了。（往旁边走，准备下场）他妈的，还没死。
女流浪者 怎么办？
男流浪者 没什么。脑袋又露出来了。光露个脑袋，这是正常的。（又坐下）不过，我还得等一等。只要他还有口气，我就不动他的衣服。动了就算偷。（他像责备似的连续发出咂嘴声）啧，啧，啧……
女流浪者 你怎么了？
男流浪者 我不喜欢这样。
女流浪者 你到底说什么呀？
男流浪者 他游上泳了！
女流浪者 嗨！你总没有满意的时候。
男流浪者 我可看不上那些窝囊废！
女流浪者 窝囊废不窝囊废，他反正得死。
男流浪者 这回可真是个窝囊废！再说，那件上衣捞不到手了。我呀，我至少得等他死了才去拿。可我敢打赌，头一个过桥的，不管是谁，准没有我这么高尚。（走到缆桩跟前，解下绕在桩上的缆绳）
女流浪者 罗贝尔，你干什么呢？
男流浪者 （继续放缆绳）我解这条绳子。
女流浪者 干什么用？
男流浪者 （继续放绳索）扔给他。
女流浪者 为什么你要扔给他？
男流浪者 叫他抓住绳子啊。
女流浪者 住手，可怜虫！让专干打捞营救的去搞吧。咱们是流浪人，得老老实实，就像个花坛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你要是出头露面呐，就等着受罪吧。
男流浪者 （被说服了）老婆子，你说得就跟书上写的一样。
女流浪者 那么，就别给他扔绳子了。
男流浪者 我还得扔。
女流浪者 为什么？
男流浪者 因为他还在游。
女流浪者 （走到河边上）住手吧，别扔了！你瞧，太晚了，他沉下去了。总算完了！
男流浪者 （边向河中看去）我们可真不该！（随即又躺下）
女流浪者 上衣呢？你不去拿？
男流浪者 我已经没心思干这个了。瞧，这是一个人，因为没人救他而死了。是啊，这使我想到我自己：在生活里，要是早有人帮我一把……（打哈欠）
女流浪者 快去！罗贝尔！快去！
男流浪者 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女流浪者 快，我叫你快点！拿绳子！他又漂上来了。（拉起男流浪者）混蛋！你怎么见死不救？
男流浪者 （一边站起来，一边打哈欠）你改变主意了？
女流浪者 对。
男流浪者 （把缆绳全放开）为什么？
女流浪者 因为他又露出水面了。
男流浪者 女人啊，真没法理解。（抛绳索）
女流浪者 扔准点儿！（发脾气了）你就不知道这样他够不着？
男流浪者 （把绳索又收回来）女人都是一样。一个人刚跳河寻死，可你想叫他心甘情愿地再上来。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廉耻吗？（又抛绳索）
女流浪者 他抓住了！他抓住了！
男流浪者 （失望）他甚至连样子都没装一装。要不，我怎么说他有娘儿们气呢。
女流浪者 他自己拽着绳子朝上爬呢。得救了！你不感到骄傲吗？我可感到骄傲。就好像你给我弄出个孩子来一样骄傲。
男流浪者 是啊！可见在生活里，并不是只有坏人！想当初我要是碰上一个像我这样的好人，从恶运中把我拉出来……
〔乔治上。浑身水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