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格茨，纳斯蒂，卡尔，农民们。
声音 呜！呜！呜！
格茨的声音 （压过喧闹声）你们统统得死！
声音 处死他！处死他！（亮光。一块林间空地，时间是晚上，农民们拿着棍棒和长叉，有几个人拿着剑，其他人举着火把。格茨和纳斯蒂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视着人群）呜！呜！呜！
格茨 可怜的人们，你们连面对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个声音 事实，事实是你是一个叛徒。
格茨 事实，我的弟兄们，一清二楚的事实，那就是你们不会打仗。
〔一个身强力壮的农民走上前来。
大力士 我不会打仗？（人群哄笑）喂，小伙子们，好像我不会打仗似的！我能拽着犄角给你抓住一头公牛，我能拧断它的脖子。
〔格茨跳到地上，并向他走去。
格茨 大哥，看样子，你一个人抵得上我三个吧？大力士 老弟，我吗？
〔他推了格茨一下，使他倒退了四五步。
格茨 好极了。（向一个农民）把这根棍子拿来。（向大力士）你，你拿着它。准备！开始：刺、砍、劈、戳。（他招架，躲避他的棍子）你看！你看！你看！你的力气有什么用？你只是把空中的鬼打得吱吱叫，使风流血罢了。（他们对打）现在，我的兄弟，请你原谅我，我要轻轻地给你一下子。这是为了大家好，着！（他猛击了大力士一下）仁慈的基督，请原谅。（那农民大力士跌倒在地）你们相信了吧？他是你们之中最强壮的，而我还远不是最能干的。（稍停，农民们目瞪口呆，格茨得意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你们要不要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不怕死吗？你们每个人都以为死的将是你旁边的人而不是你。（稍停）但我现在要向我们的圣父上帝说：上帝啊，如果你愿意我帮助这些人，那您就在那些将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身上作个记号，好让我知道他们是谁。（他突然装着恐怖的样子）噢！噢！噢！我看见什么啦？喂，弟兄们，你们怎么啦，可怕的幻觉！啊！你们排列得真整齐啊！
一农民 （不安地）出什么事啦？这是怎么回事？……
格茨 上帝把你们身上的肉像融蜡似地融化了，我看见你们只剩下些骨头！仁慈的圣母！这全是些骷髅。
一农民 依你看，这意味着什么？
格茨 上帝不愿发生暴动，他指给我看那些将在战争中丧命的人。
农民 谁，你能指一个出来吗？
格茨 谁？（他伸出食指指向他，并带着一种可怕的声音）你！（静场）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多可怕的骷髅舞啊！
一农民 （感到吃惊，但还不十分相信）谁能向我们证明你是个先知呢？
格茨 信仰不坚定的人啊，如果你们要证明，你们就瞧这些血吧。（他举起手。一片静寂。向纳斯蒂）我赢了。
纳斯蒂 （喃喃低语）还没有呐。（卡尔走向前）小心这个人，他是最难对付的。
卡尔 啊，我的弟兄们，你们太轻信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勿轻信呢？你们太温良敦厚了，因此你们连恨都不会！一直到今天还是这样，要使你们屈从，只要一个人以上帝的声音对你们讲话就行了。什么？他手上就有点儿血吗？多容易的事呀！如果要你们相信必须流血，那我就流血。（他把双手向空中一举，手上就开始流血了）
格茨 你是谁？
卡尔 和你一样，是个先知。
格茨 怀着仇恨的先知！
卡尔 这是通向爱的唯一道路。
格茨 可我认识你。你是卡尔，我的仆从。
卡尔 是伺候你的。
格茨 一个兼做仆人的先知，那就是个小丑。
卡尔 和一个兼做将军的先知也差不多。
格茨 （走下台阶）把你的双手拿出来看看！（他把卡尔的双手翻过来）他妈的，这个人在他的袖筒里藏着一些盛满鲜血的膀胱。
卡尔 把你的双手也拿出来看看，（他瞧着格茨的双手）为了流出几滴脓血，这个人用指甲抓破几处旧伤疤。喂！我的弟兄们，考验我们吧，你们确定我们两人中谁是先知。
喧哗声 对……对……
卡尔 你会做这个吗？（他让一根木棒开了花）还有这个？（他从他的帽子里拿出一只野兔）还有这个？（他使自己周身冒烟）你会干什么，给我们瞧瞧。
格茨 这是变戏法，我在公共广场上看过不下一百次了。我不是街头卖艺的。
一农民 一个街头卖艺人会的，一个先知也应该会。
格茨 我不跟我的佣人比赛奇迹。我的弟兄们，在成为先知以前我是个将军。关于战争的事，如果你们不相信先知，就请你们相信将军吧。
卡尔 只要将军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叛徒，你们就可以相信将军。
格茨 忘恩负义的东西！都是为了爱你和你的弟兄们，我才抛弃自己的财产的。
卡尔 为了爱我？
格茨 是的，为了爱恨我的你。
卡尔 那么说你是爱我的喽？
格茨 是的，我的兄弟，我爱你。
卡尔 （得意地）他露馅了，我的弟兄们！他在骗我们！看看我这张脸，你们说说，人们怎么能爱我。而你们，小伙子们，你们大家像你们这副样子，你们认为你们可爱吗？
格茨 傻瓜！如果我不爱他们，我为什么把我的土地给他们呢？
卡尔 是啊，为什么呢？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此。（突然）上帝啊！洞察一切的上帝！救命啊！请借用我的身体，我的嘴：告诉我们，为什么格茨这个私生子要献出他的土地。（开始发出可怕的喊声）
农民们 上帝来了！
——上帝要讲话了！
〔农民们跪下。
格茨 上帝！这下子可全啦！
卡尔 （他合上眼睛，用一种好像不属于他的奇怪的声音说话）啊！喔！喔！土地啊！
农民们 啊，喔！啊，喔！
卡尔 （同样的动作）这儿，上帝在这儿，我看见了你们：人哪，我看见了你们。
农民们 可怜可怜我们吧。
卡尔 （同样动作）格茨在这里吗？
一农民 在，我们的圣父，在右面，你后面一点。
卡尔 （同样动作）格茨！格茨！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土地给他们？回答！
格茨 我有幸跟谁在讲话啊？
卡尔 （同样动作）我就是我。
格茨 好，如果你就是你，你就知道你知道的事，那你就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做了我做的事。
农民们 （威胁地）呜！呜！回答！回答！
格茨 对你们，我是要回答的，我的弟兄们。我是回答你们，不是回答他。我把我的土地给你们，为的是人人平等。
〔卡尔笑。
农民们 上帝笑了！
——上帝笑了！
〔纳斯蒂走下台阶，站在格茨后面。
卡尔 （同样动作）你撒谎，格茨，你对你的上帝撒谎。而你们，我的孩子们，听着！
一个老爷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是永远不会和你们平等的。
所以我要你们把老爷们全部杀死。
这个人把他的土地给了你们。
而你们，你们能把你们的土地给他吗？
是把土地给你们，还是自己留着，他可以选择。
而你们，你们能拒绝吗？
对一个给你一个吻或者打你一下的人，你可以还吻他一下，或者还打他一下。
可是对这个给了你，你却不能回报他的人，
把你们心中所有的恨都拿出来给他吧。
因为你们过去是奴隶，他奴役过你们。
因为你们已受尽屈辱，而他现在要更进一步地侮辱你们。
早晨的礼物是悲伤！
中午的礼物是忧愁！
晚上的礼物是失望！
格茨 啊！多动听的说教啊！是谁给了你们生命，谁给了你们智慧？是上帝！赐与是他的法则，不管他做什么，他总是给人。而你们是这么渺小，你们能拿什么回报他呢？什么也没有！那么结论就该是你们应仇恨上帝喽。
农民 上帝，这是另一回事。
格茨 为什么他要按照他的形象来塑造我们呢？如果上帝是仁慈和爱的化身，那么他的创造物，人，也应该是爱和仁慈的化身！弟兄们，我求求你们，接受我的赠与和友谊吧。我不要你们，噢，决不，我决不要你们感激我，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的爱谴责为邪恶，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的礼物谴责为罪恶。
一农民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我可不喜欢施舍。
卡尔 （恢复了自然的嗓音，指着那个乞丐）这里就有一个人，他懂了。土地是属于你们的：这个声称给你们土地的人欺骗了你们，因为他给你们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把土地拿过来！如果你们愿意成为人的话，你们就拿，你们就杀。我们将通过暴力来教育自己。
格茨 我的弟兄们，难道只有仇恨吗？我的爱……
卡尔 你的爱来自魔鬼，它碰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腐烂变质。啊！小伙子们，如果你们能见到阿尔特韦莱的人就好了：魔鬼只要三个月就把他们变成一些没有男子气的人。它简直太爱你们，以致它将要把本地所有男人的睾丸全割掉，换上长春花。你们不要听人摆布：过去你们是些牲口，是仇恨把你们变成了人；如果你们的仇恨被人夺去，你们将重新四脚着地，回到牲口那种无言的苦难中去。
格茨 纳斯蒂，帮帮我。
纳斯蒂 （指着卡尔）争论已见分晓，上帝和他在一起。
格茨 （惊讶万分）纳斯蒂！
农民们 滚！滚！见鬼去吧！
格茨 （怒气冲冲）我走，你们用不着害怕。你们奔向死亡吧！你们死了的话，我才高兴呢。你们是多么丑恶啊！你们这群鬼魂、幽灵，我感谢上帝让我看到了你们的灵魂。因为我懂得了是我自己想错了。贵族拥有土地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们的灵魂是高傲的。你们这些乡巴佬，用四只脚爬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你们只不过是些猪。
农民们 （欲扑向格茨）打死他！打死他！
格茨 （从一个农民那儿抢过一把剑）来呀，来抓我吧！
纳斯蒂 （举起手来）够了。（鸦雀无声）这个人相信了你们的诺言。学着信守诺言吧，即使对敌人也一样。
〔舞台上的人慢慢地走光了，慢慢变成一片黑暗。岩石上还留有最后一个火把，纳斯蒂拿过来，准备走。
纳斯蒂 走吧，格茨，快走吧！
格茨 纳斯蒂！纳斯蒂，为什么你抛弃了我？
纳斯蒂 因为你失败了。
格茨 纳斯蒂，这都是些狼。你怎么能和他们呆在一起？
纳斯蒂 尘世间所有的爱都在他们身上。
格茨 在他们身上？如果你能在这一堆堆粪土之中找到一丁点儿爱，那就算你的眼睛好。我，我可什么也看不见。
纳斯蒂 是啊，格茨，你什么也看不见。
〔他走了。
〔黑夜。
〔骚乱声渐渐远去，远处一声女人的叫喊，然后一道微弱的灯光照着格茨。